清晨的微光如同一柄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青禾镇的夜幕。
林晚秋站在宿舍老旧的穿衣镜前,镜中的女人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裙,面容沉静,唯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仿佛能将这熹微晨光也一并吸入。
她的指尖捏着那枚即将套上无名指的婚戒。
铂金的戒身在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内圈用精巧的工艺镌刻着四个字——永结同心。
多么讽刺的誓言,像一句淬了毒的咒语。
她没有试戴。
她从随身的勘探工具包里取出了那柄特制的地质锤,用锤柄末端最尖锐的合金角,轻轻刮擦着“永结同心”那四个字的内壁。
一层薄薄的贵金属粉末被刮下,底下并非光滑的戒身,而是瞬间浮现出比蛛丝更纤细、比发丝更繁复的暗金色电路纹路。
果然。
远程定位加神经脉冲刺激双模装置。
这枚戒指不是信物,是镣铐。
一旦戴上,她的心跳、血压、甚至每一次微小的肌肉颤动,都将被实时监控。
更可怕的是,在必要时刻,它能释放高频脉冲,直接干扰甚至摧毁她的神经系统。
林晚秋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
她从洗漱台上拿起一瓶常用的发胶喷雾,对着空气轻轻一喷,然后将一个装着细腻铁粉的小瓶子倒置,让铁粉均匀地附着在喷出的粘性气溶胶上,形成一团灰黑色的悬浮尘埃。
她将戒指凑近,让这层混合了高分子聚合物与金属微粒的尘埃,精准而均匀地涂抹在戒指内壁的电路之上。
一层完美的、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绝缘屏蔽层就此形成。
此举不仅能彻底阻断信号的收发,更精妙的是,这些铁粉会使戒指在遭遇特定强度的电磁场时,产生微不可察的共振。
这枚电子镣铐,在顷刻间被她改造为了一枚感知异常能量波动的“活体探测器”。
她缓缓将戒指戴上左手无名指。
尺寸正好,仿佛为她量身定做。
就在冰凉的金属环触碰到皮肤的那一刻,她的指尖蓦地传来一丝极其轻微的颤栗。
不是心理作用,而是一种真实的、物理性的震动。
它正在回应。
林晚秋的目光穿透玻璃窗,望向远处工地的方向。
那枚戒指,正在与基坑深处某个正在运行的庞大能量源,发生着微弱的同频共振。
婚礼前两小时,空气中的压抑感几乎凝为实质。
陆承宇被两名面无表情的影武者“请”进了礼堂后台一间名为“静心房”的房间,接受最后的“调适”。
房门外,苏瑶端坐在一张红木方桌后,那架古董黄花梨算盘被她横置于膝上,纤长的手指在算珠上飞速拨动,清脆的撞击声连成一片绵密的雨。
她没有在算账,而是在同步记录并分析着房间内陆承宇的各项生理参数,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化作她指尖下起落的算珠。
林晚秋端着一杯水,步伐平稳地从走廊经过,像是要去为即将上台的镇长送水。
在经过静心房门口时,她脚下“不慎”一崴,身体自然地靠向门板。
透过门上那道狭窄的玻璃观察窗,她只用零点一秒就将房内景象刻入脑海。
陆承宇坐在椅子上,双目紧闭,俊美的脸庞苍白如纸。
他的右臂上扎着一根输液管,一滴滴呈现出诡异幽蓝色的药液,正缓慢而坚定地注入他的血管。
是它!
林晚秋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种颜色,她绝不会认错。
那是当年被紧急封存的“清泉计划”档案中,记载的一种用于强效压制目标自主意识、使其进入“被动服从”状态的实验性镇定剂的变种——“静谧之蓝”。
她迅速稳住身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向前走去。
在走廊尽头的消防箱后,她停下脚步,用一枚胸针的尖端,在红色的铁皮箱门上,用力划下了一道刻痕。
那是一个由七个同心圆组成的复杂符号,是她和老周之间最高等级的通讯密语。
而此刻,她划断了从外向内的第三重圆环。
警报,启动最终预案。
婚礼进行曲在扭曲的电音中奏响,宾客们机械地鼓着掌,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模一样的僵硬微笑。
机械工头站在远处高耸的塔吊操作台上,他并非在操控吊臂,而是通过一个改装过的控制面板,遥控着整个重建工地的照明系统。
当林晚秋挽着名义上的“父亲”——青禾镇现任镇长的手臂,走上那条通往地狱的红毯时,七盏高功率聚光灯依次从工地不同的角落亮起。
光柱穿透礼堂的穹顶,以极其精准的角度,交汇投射在圆厅正中央的仪式台上。
一个巨大的、由光构成的囚笼瞬间成型,与她昨夜在图纸上看到的“祭坛结构”分毫不差。
她的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
右眼深处,那抹灰白色的数据流光芒闪动,“真实之眼”捕捉到,那些灯光的闪烁频率并非随机,而是某种经过加密的、持续不断的脉冲信号。
这股频率,正与她掌心那道早已愈合的旧伤疤产生着诡异的共鸣,仿佛有人正隔着时空,用一串看不见的摩斯电码,一下下敲击着她的神经末梢。
她猛然抬头,望向灯光来源的方向。
塔吊驾驶室的摄像头,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转向,镜头中泛着一点妖异的冷红色,正死死地锁定着她。
宣誓环节。
面带微笑的主婚人递上了那份决定命运的婚书。
林晚秋翻开第一页,纸张的质感异常坚韧。
她深吸一口气,借助“真实之眼”的强化视觉,她赫然发现,在看似平平无奇的纸张纤维中,竟嵌着一张用荧光材料织成的微缩纤维网。
那网络构成的图案,正是“廉政公寓”项目地下负三层的完整平面图!
一个从未对外公布、连设计院都只有备份的绝密结构。
他们甚至懒得掩饰。
她提起那支刻着“契”字的钢笔,笔尖落下。
在签下自己名字的最后一划时,她故意拖长了笔画,藏于宽大婚纱袖口中的左手顺势握紧,指尖的压力悄然触发了地质锤柄上预设的微型震动模式。
刹那间,一股极高频的震动通过她的手臂骨骼,传导至笔尖,再通过婚书传到下方的仪式台。
她不是在写字,她是在用整个身体作为介质,通过触觉“聆听”来自地下的回音。
规律的震频穿透厚重的花岗岩,清晰地反馈回来。
正是昨夜老周敲出的那段摩斯密码,但内容已经改变:“勿信誓词”。
不要相信誓词。
林晚秋抬起眼,看向对面的陆承宇。
他的嘴唇在极轻微地翕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她读懂了那唇语。
然而,就在他即将吐出第二个音节时,他戴在耳中的微型耳机里传来一声尖锐的蜂鸣,他整个人猛地一颤,所有表情瞬间消失,恢复了那种毫无生气的木然。
交换戒指的时刻来临。
镜面亲自走上前,以“见证人”的身份,站在他们中间。
他脸上那覆盖了半边脸的金属面具,反射着聚光灯的寒光,如同地狱判官的冷笑。
他微笑着,握住了林晚秋和陆承宇即将交叠在一起的手,用一种仿佛吟唱圣歌的语调,低声说道:“血脉相连,魂归同源。”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晚秋的右眼骤然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剧痛!
“真实之眼”在外部强刺激下被动爆发,眼前的世界瞬间被撕裂、重构!
她看见了!
她看见一条猩红如血的能量锁链,从陆承宇的胸口破体而出,穿透地面,牢牢地锁入地下深处一个巨大的青铜容器之中。
而她自己手腕上,那枚刚刚被改造过的婚戒,正不受控制地渗出一缕缕淡青色的光丝,像拥有生命的藤蔓,主动朝着那条血色锁链缠绕、交织!
这不是一场婚礼,这是一场献祭!
是用她的存在,去加固、去完成对陆承宇的“血契”控制!
电光石火间,林晚秋猛地抽回了手。
那枚戒指因为她剧烈的动作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清脆地砸落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
“叮”的一声,戒指竟从中断裂开来。
裂缝之中,根本没有什么芯片,也没有任何电路。
只有一粒早已干涸、凝固成暗褐色的……血珠。
全场死寂。
镜面的嘴角却向上扬起一个更大的弧度,他的笑意不减,声音里充满了玩味与残忍:“你以为你在演戏?其实,你才是被写进剧本的那个。”
与此同时,在工地配电房的阴暗角落里,老周正用铁锹疯狂地敲击着一根被伪装成接地线的备用光缆,试图发出最后的警报。
他却不知道,就在他头顶的接线盒里,苏瑶早已从容地调换了线路。
他发出的所有信号,都被精准无误地导入了一台正在高速运转的录音备份服务器中,成为了呈堂证供的一部分。
舞台上,聚光灯依旧炽亮。
林晚秋缓缓直起身,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从未发生。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镜面,看着台下那些被操控的木偶,看着身旁灵魂被囚禁的爱人。
闹剧,必须继续演下去。
她优雅地提起裙摆,向着主婚人微微颔首,声音清冷而平稳,传遍了整个礼堂:“抱歉,妆花了,我去补一下。”
她转身,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一步步走下仪式台。
她的目的地,不是化妆间,而是后台那片被重重黑幕遮掩的、真正上演着这场荒诞戏剧的舞台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