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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野车碾过青禾镇石板路时,林晚秋的手机在膝头震动了十三次。

最后一条来自唐婉的消息停在“万象庭审现场直播已切入国际频道”,她盯着屏幕里晃动的画面——艾米丽耳后的蓝光像根细针,正扎进她后颈那枚发烫的印记里。

“到了。”小石头将车停在祠堂山门前,雨刷器刮开的水幕里,飞檐下的铜铃正随着穿堂风摇晃。

林晚秋却没急着下车,她望着直播里陈法官拍案的动作,喉结动了动。

三天前在医院守着阿南时,矿工后颈芯片渗出的焦糊味还卡在鼻腔里,此刻竟和祠堂香炉的檀香味混作一团,熏得人发晕。

上午十点零三分,万象国际刑事特别庭的穹顶吊灯突然闪了两闪。

艾米丽正用标准伦敦腔翻译阿南的“证词”,前半句还在说“塌方是自然事故”,后半句却像被掐断的电线——她双手死死扣住耳后,指甲在皮肤上抓出血痕,喉间发出类似金属摩擦的尖叫。

法警冲上来要架她,却见她瘫坐在地,耳后蓝光如呼吸般明灭,那光透过半透明皮肤,在颈侧映出一个扭曲的“盾”形。

全场骚动。

陈法官的法槌砸在木案上,声音被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吞没。

林晚秋攥着手机的手青筋凸起,直播画面里,她看见自己的倒影正从旁听席第三排站起——那是今早出门前特意系上的墨绿丝巾,此刻被空调风吹得轻扬,像面小旗。

“安静!”陈法官拍得法槌开裂,“法警维持秩序——”

“不需要。”林晚秋的声音通过法庭扩音器炸响。

她走上原告席时,后颈印记烫得几乎要灼伤衬衫,这是“真实之眼”进入高敏状态的征兆。

手机录音被她点开,克钦方言的沙哑独白混着矿洞风声,在法庭回荡:“……他们搬来炸药,说封井保平安。我躲在通风管里,听见三十七声惨叫,像三十七只被踩碎的蝉……”

旁听席的缅甸记者最先反应过来。

那个总举着旧相机的老男人突然站起来,相机“啪”地摔在地上,他却像没知觉似的,用满是茧子的手捂住嘴——他听懂了,这是帕敢矿难幸存者的证词,是他找了十年都没找到的活口。

上午十点十九分,林晚秋从公文包取出热敏纸时,指尖沾了点粉笔灰。

那是方才在黑板上写字时蹭的,现在她把纸贴上去,红笔圈住“凌晨三点”的时间戳,粉笔尖在“b7清除进度”几个字上重重顿了顿:“艾米丽女士每天这个时候接收指令,用你们的话说,叫‘校准’。”她转身看向瘫在地上的翻译,对方正用袖子擦耳后的血,听见“校准”二字,手指猛地蜷成爪状。

“你不是翻译。”林晚秋弯腰,与艾米丽平视,“你是接收器。”她又走向阿南,那矿工正盯着自己烧伤的手臂,疤痕里的数字在“真实之眼”下泛着幽蓝——和艾米丽耳后的光同频。

林晚秋轻触他颈侧凸起的黑色脉络,阿南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却没有避开。

“他们用同一套系统控制两个人,”她提高声音,“一个负责说谎,一个负责沉默。”

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如果她是机器,”林晚秋写下最后几个字,“那他就是被挖去声音的真实记录仪。”

上午十点四十五分,陈法官宣布休庭的瞬间,林晚秋的掌心沁出冷汗。

她看着法警架走艾米丽,对方经过她身边时,耳后蓝光突然暴亮,照得林晚秋后颈印记跟着发烫——这是共振仪启动的信号。

她摸向西装内袋的地质共振仪,调至21.3赫兹的手稳得反常,那是小石头昨夜在祠堂地下教她的:金属管道会把震动变成声波,钻进芯片控制模块的缝隙里。

通风口的金属格栅被她悄悄撬开,仪器贴上去的刹那,后台传来艾米丽的尖叫。

这次不是痛苦的,而是机械的、没有感情的:“终止b7,启动替身程序。”隐藏麦克风录下这句话时,林晚秋的手机震了震——唐婉的消息:“匹配成功,b7权限代码属金盾东南亚区总监。”

更剧烈的震动来自脚下。

阿南突然从证人席栽倒,指甲在大理石地面划出深痕。

林晚秋冲过去时,看见他用最后力气划出的符号:一只闭合的眼睛,下方歪歪扭扭写着“72”。

她按住他抽搐的手,真实之眼捕捉到他瞳孔里的释然——他终于把该说的,刻进了石头里。

中午十二点十一分,中方联络办公室的空调开得很低。

林晚秋对着加密频道,听唐婉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主控核一旦自毁,所有芯片压制程序都会崩溃,被篡改的记忆……会自己涌出来。”她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父亲带她去矿洞,也是这样的暴雨天。

那时他说:“小晚,有些事埋在地下越久,挖出来时越疼。”

她拆下共振仪里的钢丝绳,绕在微型U盘上。

坐标是祠堂地下防空洞的位置,塞进口红管时,金属管壁硌得手指生疼。

那个总在庭审后排举着录音笔的本地记者走进来,林晚秋把口红递过去:“如果三小时后我没联系你……”她顿了顿,“帮我把太阳,照进地缝里。”

下午一点零七分,庭审重启的铃声像根针。

陈法官推了推眼镜,声音比上午虚了些:“中方观察员林晚秋女士因健康原因,退出本次质证——”

“我不走。”林晚秋站起来时,西装下摆扫过原告席边缘。

她举起右手,拳头抵在左胸——那是纪检干部入职宣誓时的动作,十年前在省纪委礼堂,父亲亲手给她别上党徽时,她就是这样握拳的。

全场寂静。

阿南突然发出含混的呜咽,他扶着证人席站起来,颤抖的右手缓缓抬起,模仿着那个姿势。

他的指甲还沾着上午划地的血,拳头抵在胸前时,像朵开在泥里的花。

第一声起立的响动来自第三排。

那个举旧相机的缅甸记者先站起来,接着是柬埔寨的劳工代表,老挝的人权律师,甚至连几个西装革履的国际观察员也跟着起身。

他们的右手握拳抵胸,像多米诺骨牌,从旁听席一路倒向法庭门口。

直播镜头扫过人群时,林晚秋看见手机屏幕上的弹幕疯涨,最前面的一条被顶到热搜:“无声者正在说话”。

法警的手搭在她肩膀上时,林晚秋笑了。

她望着阿南,对方也在笑,牙龈上还沾着上午咬出的血。

他们的影子叠在法庭地面,像两把交叉的剑。

傍晚五点四十六分的雨比中午更急了。

林晚秋摸出手机想给陆承宇发消息,屏幕却先亮了——是条没有备注的短信,只有坐标和一句话:“主控核在气象站地下,他们等你很久了。”她望着窗外渐暗的天,后颈印记突然灼痛,真实之眼在视网膜上投射出无数条光链,最终汇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影——那是二十年前矿难记录里,那个永远停在“失踪”状态的名字。

祠堂的铜铃在风中撞出脆响,像谁在敲一面战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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