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的鞋尖才刚碾过渠底一块尖锐的碎石,那细微的触感还未从脚底散去,王铁山便如同一头迅猛的猎豹,突然伸出手,死死攥住她的后领。那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拽进墙根那湿漉漉、滑腻腻的青苔里。紧接着,混着泥土腥气的低语在她耳边炸响:“趴下!”
刹那间,黑暗里众人的呼吸声陡然紧绷,仿佛一根根被拉紧到极致的琴弦,随时都可能断裂。苏晚只觉膝盖重重地磕在湿滑的渠壁上,一阵尖锐的痛意顺着腿骨迅速往上窜,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可她咬着牙,连半声痛呼都不敢发出,生怕暴露了他们的行踪。
这时,老周扛着的药箱发出“咔嗒”一声轻响,那声音在这寂静的黑暗中显得格外突兀。苏晚知道,那是老周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粗糙而又有力的手,死死捂住了箱扣,防止药箱里的东西发出更大的声响。
与此同时,阿水的后背紧紧贴上她的肩,少年急促的心跳透过粗布衫清晰地传来,一下,两下,如同密集的鼓点,撞得她太阳穴直发涨。
渠口方向,传来了皮靴碾过碎石的声响,“嘎吱嘎吱”,那声音越来越近,仿佛死神的脚步。苏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目光死死盯着王铁山宽厚的后背。只见那络腮胡大汉正小心翼翼地猫着腰,往更暗的角落挪动,他腰间佩刀的铜环已经被他用布缠住了,可即便如此,还是传出极轻的摩擦声。
当巡逻兵的灯笼光透进来时,苏晚看清了对方腰牌上的“京畿卫”三字,心中一凛——这是张尚书新调的封锁队。
“这破水渠都查第三回了。”一个粗哑的声音抱怨道,语气里满是不耐烦,“张大人脑子被驴踢了?病坊那些穷鬼死就死了,还真当能翻出花来?”
“嘘!”另一个声音赶忙压低,透着一丝紧张,“没听说今早西市那家医馆又治好了个咳血的?张大人说那苏氏医馆通妖术,指不定在水渠里藏什么邪物......”
那灯笼光缓缓扫过苏晚的鞋尖,她只觉后颈瞬间冒起一层冷汗,每一根寒毛都竖了起来,连睫毛都不敢颤动一下,仿佛只要稍有动静,就会被发现。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黑暗中,王铁山才微微松了松攥着刀柄的手。他回头时,络腮胡上沾着青苔,狼狈中却又透着一股坚韧,低声说道:“走,赶在换班前去城墙根。”
老周擦了擦额头豆大的汗珠,药箱带子在他肩头勒出一道深深的红印,他担忧地看向苏晚:“苏姑娘,这药材......”
“比命金贵。”苏晚轻轻摸了摸怀里的防风草,那是出发前顾昭硬塞给她的,还带着他手心的余温,眼神坚定地说道,“走。”
就在这时,渠顶突然传来“噼啪”的爆响,那声音打破了黑暗中的寂静。苏晚急忙抬头,只见东南角的夜空腾起一团灰黑的烟雾,那烟雾如同被风肆意揉皱的棉絮,迅速扩散开来。
王铁山咧嘴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暗卫的烟弹,顾统领说这药草烧起来呛得人睁不开眼。”
远处随即传来巡逻兵的惊呼:“敌袭!东城墙有烟——”
“快走!”王铁山猛地踹开挡路的碎石,大声催促道,“半柱香的空当,过了城墙就是医馆后巷!”
积水冰冷刺骨,漫过苏晚的小腿,冷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可当她看见前方城墙砖缝里透进来的天光时,喉咙突然发紧,眼眶也有些湿润。那点白亮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子,落进她被黑暗浸了半夜的眼睛里,给她带来了希望。
“到了!”阿水突然低喊一声,声音里透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医馆后巷的青石板被雨水泡得发亮,泛着清冷的光泽。周文的药箱刚一落地,李大娘就像一只敏捷的猫,从墙根的阴影里窜了出来。这个平日里总系着靛蓝围裙的妇人,此刻眼睛熬得通红,布满血丝,却依旧能精准地接过老周肩上的药材,急切地问道:“寒骨散的药材齐了?”
“齐了。”苏晚扯下被渠水浸透的外衫,水珠“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她迅速吩咐道,“周叔,先配十斤寒骨散。阿水,把防风草泡上,给送药的义工喝——别让他们也染上时疫。”
药杵的“咚咚”声在药柜间有节奏地响起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晨光透过窗户,洒在苏晚身上。她站在医馆二楼的窗口,静静地望着楼下排成长龙的病坊百姓。
李大娘举着铜盆,扯着嗓子喊号:“张婶子,第三味药!刘二,趁热喝!”
“苏姑娘。”阿水擦着汗,脚步匆匆地跑上来,“药材库里清了,够撑半个月。”少年的手还在微微颤抖,那是刚才抬药材时被勒的,“顾统领的人送来消息,说张尚书......”
“张尚书?”
阿水的话音未落,医馆大门就被人“哐当”一声狠狠踹开,那巨大的声响在医馆内回荡。三个皂衣差役气势汹汹地冲进来,腰间的铁尺相互碰撞,发出叮当的声响,仿佛在向众人示威。带头的差役大声喝道:“奉京兆尹大人令,查封医馆!”
苏晚的手指下意识地扣住窗沿,指节泛白。她望着带头差役腰间的朱漆腰牌,突然冷冷一笑:“查封?昨天张大人还说‘病坊疫情可控’,今天就急着封医馆?”
“少废话!”差役挥舞着铁尺,恶狠狠地要砸药柜,“谁让你们......”
“够了。”
一个冷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如同寒冬里的一阵冷风,瞬间让整个医馆的气氛凝固。顾昭穿着玄色飞鱼服,身姿挺拔地站在晨光里,腰间玉牌上“暗卫”二字闪着冷冽的光,仿佛在宣告着他的威严。
他身后跟着十二名带刀暗卫,刀鞘相互碰撞发出的清响,如同根根细针,扎得满屋子差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顾校尉?”带头差役的声音明显发虚,带着一丝畏惧,“您这是......”
“奉圣上口谕,接管病坊疫情案。”顾昭伸手,一名暗卫立刻呈上明黄缎子包裹的令牌。苏晚看见那枚螭虎印时,喉咙一紧——那是皇帝亲赐的“如朕亲临”金印,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张尚书说医馆私通外贼。”顾昭的目光冷冷扫过缩在墙角的差役,最后落在苏晚脸上,眼神里透着坚定与温柔,“可本统领查了整夜,发现封锁期间药材能进医馆,倒是有人故意截断病坊粮道。”
“顾昭!”
一声暴喝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张尚书穿着绯色官服,怒气冲冲地冲了进来,腰间的金鱼袋随着他的动作,撞得桌子“咚咚”响。
“你不过是个小小的校尉,敢越权?”张尚书声色俱厉地吼道。
“张大人忘了?”顾昭指尖轻轻摩挲着金印,眼神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上月圣上说过,暗卫可监察百官。”他突然向前一步,玄色衣摆扫过张尚书的官靴,“本统领再问一次——你为何封锁病坊?为何纵容粮商抬高药价?”
张尚书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一只愤怒的公鸡。他张了张嘴,刚要反驳,却瞥见顾昭身后的暗卫已经抽出半寸刀刃。晨光透过窗纸,照在刀身上,反射出一道寒光,映得满室冰冷。
“圣......圣上?”张尚书的声音突然弱了下去,如同被戳破的气球,气势瞬间消散。
“圣上要的是病坊平安,不是尸山血海。”顾昭的语气突然放软,可眼里的冷意却更浓了几分,“张大人若真想表忠心......”他转头看向苏晚,目光里满是深情与信任,“不如问问苏姑娘,需要什么药材。”
苏晚望着顾昭眼底跳动的光,那光芒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星辰,温暖而又坚定。她突然明白他为何总说“怕你出事”。这个平日里总把情绪藏在暗卫面具下的人,此刻正用他最锋利的刀,为她劈开所有阻碍,为病坊的百姓撑起一片天。
楼下传来孩子清脆的笑声。苏晚探头望去,是今早喝了药的小丫头,正拽着李大娘的围裙,撒娇着要糖。她的咳嗽声已经轻了许多,原本苍白的小脸也有了些许血色,如同冬日里绽放的一朵小花。
“苏姑娘?”阿水扯了扯她的衣袖,“周叔说寒骨散配好了,要您去看火候。”
苏晚转身时,顾昭的目光立刻追了过来。她忽然想起昨夜水渠里的黑暗,那无尽的黑暗仿佛要将他们吞噬;想起那团遮天的烟雾,如同希望的曙光,为他们指引方向;更想起他说“我怕你出事”时,眼底闪烁的烛火,那烛火如同温暖的港湾,让她安心。
“来了。”她轻声应了一声,迈着坚定的步伐,往药柜走去。
窗外,晨雾正慢慢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