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计已过子时。
正是拖着疲惫身体准备入睡的时辰。
[自古要成真正道人 须忘却尘世 乃至断绝儿女私心]
深夜说话的神老头声音莫名透着肃穆。
这大概是他相遇以来最沉重的语气吧?
[若被私情羁绊 无论作为武者还是道人 都难达至高境界]
即便语速飞快 他的声音仍稳如磐石。
[可知华山长老以上者 婚配之人极少 这一切都是为了更高层次的悟道]
作为门派象征与核心的掌门虽不婚配 但偶尔也有道人成亲的例子。
不过谁成亲谁没成 我倒不太关心。
我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神老头的话,一边懒洋洋地问道。
‘……所以重点到底是什么?’
[……滚去死吧。你这烂人!]
神老头突然咆哮起来。
[真不知道这螳螂模样的家伙有什么好,让鲜花都纠缠不清,这世道真是没救了……]
‘那么展开来说,就是我活到这岁数连场正经恋爱都没谈过就死了,你个年纪轻轻的家伙凭什么?是这个意思吗?’
[....]
‘您该不会真是为了这种小肚鸡肠的理由生气吧?’
[这…混账…]
虽然没亲眼看见,但能想象他气得浑身发抖的模样。
说到底都是些可怜到极点的事。
这么想来,神老头动不动就对我恶语相向也算情有可原。
‘……不过您该不会从没和女性……’
[…!…!!…!!!…!]
「啊呀吵什么…!」
「唔嗯…。」
「……嗯。」
“…!”
两侧传来的翻动声让我缩起了身子。
明明困得快要昏过去…。
眼下这情形却让人睡意全消。
昏暗的房间里,我被夹在中间,左右两侧分别躺着南宫霏儿和魏雪儿。
南宫霏儿躺下就像昨天那样秒睡,魏雪儿则侧卧着注视僵直许久的我,嘀嘀咕咕间也进入了梦乡。
然后。
整天被工作折腾得团团转又失眠的我,今晚果然还是睡不着。
推门时我有多震惊呢——她们连被褥都铺好了,正招手催我快点过去。
那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神志不清在做梦。
若问我怎会落到这般境地——
这啊那的破事儿一堆,没能问到南宫霏儿的住处是第一个原因。
看到魏雪儿因为我说可能睡不好就要哭出来,束手无策是第二个理由。
‘…为什么姐姐可以我就不行…?’
她这么说着啪嗒啪嗒掉眼泪,我根本无话可说。
虽然可以用「你又不是侍从」这种随口的借口搪塞。
但这话一旦说出口就收不回来了。
我都能想象到魏雪儿会露出什么表情,更何况我实在说不出口。
毕竟剑尊也不在,折腾这些的体力也所剩无几,干脆直接躺平了。
人们称之为雪夏。
这是个矛盾的词——夏天的雪。
冷到夏天都会下雪,这像话吗?
即便是这么荒唐的说法,我现在似乎稍微能理解其中的含义了。
-嘶——
-嘶———
左右耳分别传来南宫霏儿和魏雪儿的呼吸声。
隐隐约约嗅到特有的体香,根本睡不着。
连感到热的余地都没有。精神恍惚到甚至怀疑是不是太冷了。
平时睡觉习惯虾米睡姿,但不管转向哪边都会对上她们的脸,完全没法睡。
[还体香呢,真是相当变态的说法啊]
‘…快睡吧您。’
[你见过鬼睡觉吗?]
‘…呃。’
拖着疲惫的身体撑起上半身。
保持扭曲的怪异姿势太久,两边肩膀都酸疼起来。
「嗯嗯….」
明明动作已经很小心了,挂在手臂上的魏雪儿还是因这动静发出了哼声。
魏雪儿用嘴嘎吱嘎吱地嚼着睡梦中散乱的刘海。
就连做梦也像是在吃东西的样子。
‘到底在吃什么呢。’
难道是在吃面条吗?
一边想着这些无聊的事情,一边帮魏雪儿捋顺了刘海。
拨开遮住的刘海,魏雪儿白皙的皮肤和鲜红的嘴唇映入眼帘。
虽然脸蛋还未完全长开,却已散发出迷人的光彩。
‘再过些时日,得给这孩子戴上面纱才行。’
虽想着侍从要什么面纱,但无可奈何。她并非只是稍微漂亮的程度,考虑到前世,这么做很有必要。
一两年后就得这么做了吧。
‘前提是到那时候…我们还在一起的话。’
这是个苦涩的念头。
我总觉得魏雪儿不会永远陪在我身边。
因为她随时都可能离开。
虽然现在能感受到魏雪儿对我过度的爱意和关注。
但这样的我真的配接受吗。
不由自主地就会产生这种想法。
「嗯嗯….」
魏雪儿说着梦话,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能感受到她温暖的手心。
「爷爷….」
是梦到剑尊了吗,我轻轻抚摸着魏雪儿的头发,觉得这样下去没法睡,便慢慢无声地坐起身来。
拽过一个枕头走向角落。
[真是可惜啊。]
‘一点都不可惜。’
如果到明天都睡不着的话,管他什么武林高手,累都要累死了。
随手扔下一个枕头,胡乱躺了下来。
两人的呼吸声和令人神志不清的香气都消失了,幸好能马上入睡。
******************
-啾啾…啾!
被这不合时宜的鸟叫声悄悄惊醒。
光听这个就能大致判断现在是早晨了。
「…嗯嗯….」
明明想至少睡到正午,为什么这么早就醒了?
强忍着烦躁想撑起身子,却像被什么拽住似的动弹不得。
‘…鬼压床了?’
扭来扭去哼哼唧唧地确认着。
视线里瞥见一簇垂到胸前的白发。
「…什么啊?」
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查看,发现两边胳膊竟全被夺走了。
原来南宫霏儿和魏雪儿像枷锁般一边一个抱着我睡。
‘…明明特地睡到角落的她们怎么回事’
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头。」
[别叫我]
「这算什么….晚上出什么事了吗?」
[我什么都没看见…]
说什么呢…?
且不说神老头反应古怪,被抱得死紧的胳膊怎么都抽不出来。
「…她俩到底怎么回事。要是被人看见怎么办…」
吱呀——
「…说着。」
话音刚落房门突然打开,和来者四目相对。
能这样不打招呼直接闯我房间的,绝不可能是普通侍从。
更不可能是华山普通弟子。
其实人选所剩无几。
“...”
「…那个。」
看清是谁的瞬间后背渗出冷汗。
在想象过的人当中,她是最不可能出现的一个。
推门而入的不是别人,正是仇灵华。
仇灵华一言不发地扫过我和那两个家伙,脸色越来越难看。
虽然情况确实如此,但这该怎么解释?
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牵了手睡觉?
‘…呵,真够有说服力的。’
都和女人纠缠到天亮了,这种话根本算不上辩解。
正当我绞尽脑汁想措辞时,看似要开口的仇灵华反而皱着眉重新关上了门。
「…我在外面等。」
门外冰冷的语调让我意识到为时已晚。
在这炸弹般的局面下拼命挣扎,最终用还能活动的手挠了挠魏雪儿的腰。
「呜噫呀!!」
可能力道太重,魏雪儿直接从睡梦中弹起来,发出半声惊叫滚作一团。
刚抽出手就立刻给南宫霏儿额头来了记爆栗。
「…嗯?」
直到外力介入,南宫霏儿才微微睁开眼。
趁她松劲的间隙抽出胳膊,起身冲出房间。
来到走廊,看见仇灵华正坐在檐廊下。
正当我眼神乱飘不知如何开口时,倒是她先出了声。
「师父说想见你。」
「…啥?」
完全意料之外的话让我懵了。
「似乎是上次没见到你觉得遗憾。」
上次…是指给信使送信那次?
「剑后大人?」
剑后为何要找我?
「说是母亲的朋友,所以因为是儿子的关系吗?」
「…回家前再来见我一次吧,她是这么说的。」
「…知道了,就为传这话特意跑这趟?从早上开始?」
「疯了吗?当然是我也有事要办顺道过来的。」
满脸写着不耐烦地说道。
「不过早知道大清早就要看这个,就该晚点来的。」
「…来华山干什么?」
「道人找自己门派很奇怪?」
「你倒是可以奇怪。」
这话是基于知道他为照顾剑后住在茅屋才说的。
仇灵华像嚼了虫子似的皱着脸半晌,突然深深叹了口气。
「…只是顺路来参加百花战,少管闲事。」
「本来没想管,谁让你突然冒出来?」
「…靠。」
「百花战你也参加?」
「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行吧。」
本打算等百花战结束就下山回世家,既然信物已归还,仇灵华也明确表示不回家。
‘那干脆别干等着直接走人?’
只要把诸葛赫和黑夜宫相关事宜处理完,似乎随时都能动身。
正思索间,仇灵华已起身,看来事情办完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你回去陪那些丑八怪玩吧。」
「你说什么…?丑八…?」
「没错,反正跟你混的女人也就…」
正要恶语相向的仇灵华突然噤声。
看着她瞪大的眼中震颤的瞳孔,就知道她受了多大惊吓。
方向是对的,但视线没落在我身上。
真要追究的话…. 是后面?
「嗯?」
正疑惑间转头望去,只见南宫霏儿倚着门半眯睡眼盯着仇灵华。
还有搂着她腰一起打瞌睡的魏雪儿。
或许因为同时看见这两人,仇灵华像遭受巨大冲击般僵在原地。
单看一个已是冲击性美貌,两个贴在一起效果翻倍?
仇灵华来回看着我和后方,嘴唇颤抖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却难以启齿般猛地起身,踏着咚咚响的脚步声消失在居所外。
「搞什么…?」
…她怎么回事?
******************
带着两个睡相糟糕的家伙吃完饭后。
魏雪儿照例被红华拎走,南宫霏儿似乎要修炼便去了后山。
临近正午时分,我被传唤出来继续商讨黑夜宫相关事宜。
「居然没一具完好的。」
三具尸体。
本应超过五具,但其中两具疑似遭野兽破坏未带回。
扭断脖子的,烧成焦炭的。
都是我干的,实在无话可说。
唯有一点可以确定。
‘幸好似乎没成魔人。’
被天魔转化为魔人者断气瞬间会浑身发黑。
这些家伙只是被烧焦显得黑,性质不同。
埋头验尸的男子向梅花仙汇报。
「其中一具难以辨认,但另两名确系曾在鸡龙寨活动的歹徒。」
肩膀上用刀刻出的鳞状疤痕似乎是那些家伙的象征。
疤痕陈旧看来并非仓促所为。
「……鸡龙寨不是几年前就被武林盟解散了吗。」
这年头山贼虽罕见,但并非绝迹。
「想必是当时漏网之鱼被某个组织吸收了吧。」
丧家之犬投奔其他团伙再常见不过。
毕竟这些杂碎不可能突然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而且这类渣滓通常都有固定去处。
‘黑夜宫。’
梅花仙和众长老面露嫌恶,多半是联想到了那里。
或许他们正将此事与华山弟子失踪案联系起来。
「……掌门,是否该扩大搜索范围。」
沉默许久后,一名长老开口提议。
既然已抓住线索,不妨扩大搜查。
当然也有反对之声。
「师兄,这样可能会折损更多弟子。」
「莫非你要我们畏首畏尾作壁上观?已经牺牲那么多徒儿了…!」
「即便如此…!」
「够了。」
哗——!
随着掌门简短喝止,梅香轰然四散。瞬间控场的梅花仙随即恢复笑容道:
「外人在场,诸位心情可以理解,但还请稍安勿躁。」
「……惭愧。」
「弟子知错…. 掌门。」
我只是呆愣愣地杵在原地旁观。幸好不像上次和梅花仙对话时那样,矛头没再指向我。
「关于搜查的事我自有打算。」
「是掌门在说话吗?」
会议某处莫名发出声响。
「…你这充满怀疑的眼神真叫人寒心啊。」
「…抱歉。」
嘴上道着歉却不肯改口。
自家道人居然对他这点信任都没有...你平时到底惹过多少祸…
「…咳咳,总之。仇公子确实卷入了华山事务,老夫再次致歉。」
「无妨。」
「已知晓来龙去脉,待与长老们商议后会准备补偿。」
「…多谢。」
其实很想假惺惺地说些场面话,比如「这本是分内之事」「不必补偿」之类的,但总觉得说完就会被梅花仙当场咬住后颈。
果然梅花仙正用微妙的眼神盯着我。
不过碍于其他门人在场,他似乎不便发作。
见其他人还有事要商议,我便行礼退下了。
[看来很顺利呢]
「是啊。本来准备了好多说辞…结果都没用上。」
[毕竟道之所在,自有感应]
「这种说法也太万能了吧。」
有时觉得神老头对后世华山并不怎么在意。
即便听说门人接连失踪。即便面对现在这种情况。
他仿佛只满足于华山道统尚存。
眼前的风波该由后世子弟自行经历并克服。
记得他曾这么说过。
这算某种超脱吗…?
一边胡思乱想着,我登上了上次修炼的那座山。
要是直接回住处肯定只会睡觉,所以想着至少练练功。
但是。
「那家伙又在那儿搞什么啊…?」
从上山时起就感知到南宫霏儿那股熟悉的颤栗感了。
虽然比昨天淡了些,但绝对是她的气息。
不过还察觉到另一个人的动静。
-哎呀…!怎么连一招都接不住啊…!
她气呼呼地挥舞木剑,结果被南宫霏儿伸脚一绊,啪嗒摔倒在地。
和昨天不同,周围没有围观群众。可能都去参加集体训练了吧。
被绊倒的家伙在泥地上骨碌碌滚了好几圈。
看制服沾满尘土的样子,估计不是第一次摔了。
「…她在那儿干嘛呢?」
南宫霏儿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对手。
而趴在地上咬牙切齿的,居然是仇灵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