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两岸,礟石对轰的巨响、人马喧嚣的躁动,构成了战争的主旋律。然而,在这表面的激烈对抗之下,一股阴险而致命的暗流,正悄然开始涌动。陈衍深知,面对北魏这样的庞然大物,仅凭军事上的硬碰硬和战术奇袭远远不够,还需从内部瓦解其斗志,而人心,往往是权力结构中最脆弱的一环。
他召来了负责情报与隐秘行动的官员,以及心思缜密的慕容月。
“拓跋焘麾下,并非铁板一块。”陈衍目光幽深,“鲜卑贵族与汉人豪强、部落首领之间,功臣与新贵之间,岂能没有龃龉?尤其是前线将领浴血拼杀,后方朝堂之上,难道就无人嫉妒其功,担忧其尾大不掉?”
慕容月立刻领会了他的意图:“陛下是想行离间之计?只是……拓跋焘雄主也,寻常反间计恐难奏效。”
“寻常计策自然不行。”陈衍冷笑一声,“但若这‘谣言’出自他们自己人之口,并且半真半假,点到即止呢?”
他很快选定了一批身份特殊的俘虏——并非普通士卒,而是几次战斗中俘获的几名北魏中层军官,他们大多出自鲜卑小贵族或汉人士豪家庭,在平城有些许人脉,了解朝中一些风向,但又并非核心权贵,更容易被撬开嘴巴,也更容易被相信。
这些人起初还颇为硬气,但在北秦或明或暗的“优待”与“暗示”下,加之对战争的厌倦和对未来的恐惧,其中一两人终于心理防线松动。
陈衍并未要求他们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让他们写下几封“报平安”或“诉苦”的家书。信中内容大多正常,但会在不起眼的角落,夹杂一些模糊的抱怨:
“听闻长孙将军日前又获大胜,然朝中似有非议,谓其耗损过巨……”
“豆代田将军勇冠三军,然性刚直,恐招小人嫉恨……”
“此番若能生还,只求卸甲归田,朝中是非,实非我等武夫所能涉足……”
这些信件,通过北秦细作、或是被故意“疏忽”放回的伤兵俘虏,几经周折,最终流入北魏大营乃至后方平城。
起初,这些流言如同水滴入海,并未引起太大波澜。但正所谓三人成虎,尤其是在前线战事不顺、将士疲惫焦虑的背景下,这种涉及个人功过、朝堂倾轧的闲言碎语,传播得格外迅速,也更容易被采信。
很快,军营酒肆之间,将领幕府之内,开始出现一些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好像有人弹劾长孙将军轻敌冒进,折损兵马……”
“豆代田将军上次冰桥之败,听说朝中很是不满,要追究责任……”
“咱们在前线拼死拼活,还不是给那些平城的贵人当垫脚石?功劳是他们的,黑锅是我们的……”
这些流言蜚语,像无形的毒刺,精准地刺入了北魏大军本就因久攻不下、伤亡颇重而变得敏感脆弱的神经。尤其是那些身处前线、手握兵权的将领,如长孙翰、豆代田等人,虽然未必全信,但听到这些风声,心中难免泛起嘀咕,行事变得更加谨慎,甚至开始下意识地保存实力,与其他部系的将领之间也平添了几分微妙的隔阂和猜忌。
他们向拓跋焘呈送军情战报时,措辞可能更加斟酌,强调困难,为自己预留后路。各部之间的协同配合,也不如以往那般顺畅无间。
拓跋焘何等人物,很快便察觉到了军中这股不正常的氛围。他厉声斥责,甚至处罚了几个传播流言最甚的士卒,试图以铁腕压下这股歪风。
“此乃南贼诡计,意在乱我军心!再有妄议朝政、离间君臣者,斩立决!”
君王的威严暂时压制了表面的议论,但那猜忌的种子一旦播下,便已在阴暗的土壤中悄然生根。将领们表面上更加恭顺,但内心的疑虑和自保之心却难以完全消除。那种全军上下同心、如臂使指的巅峰状态,已然蒙上了一层难以察觉的阴影。
陈衍在南岸,通过细作反馈,得知谣言已开始发酵,嘴角泛起一丝冷意。
“阳谋易破,心魔难除。拓跋焘,就算你知道是计,又能如何?你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能堵得住麾下将士心中的猜疑吗?”
这无声的离间暗流,或许无法直接摧毁北魏大军,却像一种慢性毒药,正在缓慢而持续地侵蚀着其战斗力和凝聚力,为即将到来的最终决战,埋下了一个不可预测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