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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像摔碎的琉璃盏,扎得人头疼。

陌尘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月影殿熟悉的穹顶,金线织就的云纹在流转的微光里浮动。

宿醉般的记忆黏在脑子里,可一股尖锐的怒气已然刺破迷雾,直冲顶门。

他的双手被一道柔韧冰冷的银光紧紧缚在身前。

视线猛地转向床榻,君笙就坐在那里。

那身红色喜袍融在殿内稍显昏暗的光线里,沉静得像一块亘古的寒冰。

那双总是蕴着复杂情绪的眼,此刻沉沉地锁在他身上,带着一种陌尘无法理解的审视和?一丝极淡的笑意。

“你是谁?”陌尘的声音像淬了火的冰凌,又冷又利,每一个字都带着被冒犯的狂怒:

“你绑着我干嘛?快松开!”他用力挣动手腕,那银光却纹丝不动,反而勒得更深,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君笙的指尖在光滑的床榻边缘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动作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小尘儿你又忘了我,我是阿笙。”

陌尘:“松开我的手,否则后果自负。”

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砸开一圈圈沉重的涟漪:“松开?我不会松开你的手。”

陌尘:“有话直说,不要绑着我。”

他微微倾身,目光锐利如刀,试图剖开陌尘混乱的表象:“松开,你会逃走吗?”

“逃?”陌尘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他嗤笑一声,那份属于“仙尊”的倨傲与掌控感瞬间覆盖了所有的混乱,支撑着他猛地从榻上站起向殿外走去:“逃去哪里?

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清楚。

这里是本座的仙尊道宫。

本座需要逃?”他抬脚,带着无处发泄的怒火,狠狠踹向紧闭的殿门。

小尘儿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不清,不知道这又是哪段记忆。

沉重的殿门轰然洞开,刺目的天光涌入,也照亮了门外如青松般挺立的身影。

陌尘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对着那身影急吼:“门口的,过来,愣着干什么?

快帮我解开这鬼东西。”

凌玉那张向来沉稳的脸上,此刻只余下全然的茫然和措手不及。

“本座怎么成凡人了,还在历劫吗?”

他他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和眼前诡异的情形冻住了,目光在盛怒的陌尘和静坐不动的君笙之间飞快游移,脚下生了根,半步也挪不动。

就在这时,一股带着熟悉冷冽气息的力道自身后猛然袭来。

君笙的身影快如鬼魅,瞬间贴近。

有力的手臂从陌尘身后环过,如同铁箍般将他紧紧锁在怀中。

“别碰我,你个小人就只会欺负我没有灵力,有本事放了本座。”

君笙将下巴沉沉地搁在陌尘紧绷的肩头,灼热的呼吸喷在对方敏感的耳廓上,声音冰冷的对着凌玉的命令:

“走远点,别杵在这里碍事。”

“是,是,属下告退。”凌玉被那语气里的寒意激得一个激灵,如蒙大赦,慌忙躬身,几乎是踉跄着后退,只想立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殿门口。

君笙一手牢牢禁锢着怀中挣扎不休的身体,另一只手随意地一挥。

一股无形的力量涌出,“砰”的一声巨响,那扇刚刚被踹开的殿门再次重重合拢,将刺眼的光线和外界彻底隔绝。

殿内光线骤然一暗,只剩下角落长明灯和烛火跳跃的光芒,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陌尘被那股蛮横的力量死死抵在冰凉坚硬的门板上,坚硬的木雕纹硌得他脊背生疼。

“混账,放开本座。”他厉声嘶吼,全身的肌肉都因抗拒而绷紧如铁石。

“小尘儿乖,我会温柔对你的,我们试一试好不好?”

君笙的脸猛地压下,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掠夺气息,滚烫的唇不由分说地覆了上来,强硬地撬开他的齿关,试图攫取他口中所有的气息。

“唔—!”陌尘的瞳孔骤然收缩,屈辱和暴怒瞬间点燃了他所有的神经。

被束缚的双手无法推开,情急之下,他唯一能做的反抗就是猛地合拢牙齿。

“嘶.….”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君笙紧贴的唇齿间溢出。

君笙的身体因剧痛而僵硬了一瞬,但他捏着陌尘下巴的手却猛地加力,骨节泛白,迫使对方无法再合拢牙齿:“小尘儿不乖,又咬我,不过我喜欢。”

他像是感觉不到唇上撕裂的痛楚,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小巧的琉璃瓶,瓶口直接粗暴地塞向陌尘被迫张开的嘴。

“呜不,呜!”陌尘的头颅剧烈地左右移动,用尽全身力气抗拒。

冰凉的液体泼洒出来,淋湿了他挣扎扭动的下颌、脖颈,浸透了前襟的衣料,留下深色的水痕,散发出一种清冽又带着奇异甜香的气息。

眼见露水大半浪费,君笙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被烧成灰烬。

他眼中翻涌起骇人的风暴,猛地仰头,自己含了一大口,随即,他再次狠狠堵住陌尘的唇。

不再是掠夺的吻,而是纯粹的、强硬的渡送。

一次,两次…陌尘被呛得剧烈咳嗽,身体因缺氧和药力冲击而剧烈颤抖,每一次被迫吞咽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呛咳,眼尾被逼得一片通红,生理性的泪水终于冲破眼眶的束缚,蜿蜒而下。

君笙终于松开了钳制,任由陌尘的身体失去所有支撑的力量,沿着冰冷的殿门滑落,重重跌坐在一片狼藉的地上。

束缚还在,他瘫软在那里,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被呛伤的喉咙,带来火辣辣的痛楚。

他抬起头,那双曾经睥睨众生的眼眸此刻只剩下被撕裂的骄傲和恨意死死盯着俯视他的君笙,声音嘶哑破碎,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你….你给本座喝了什么?

你就不怕本座..将你挫骨扬灰?”

君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眼神有痛楚,有执念,还有一丝陌尘此刻绝无法理解的、深沉的爱意。

他没有回答,只是缓缓俯身,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迫感,阴影将瘫软的陌尘完全笼罩。

他伸出手撩开他的头发:“你不要怕,我们是秉着姻缘契成婚的,我不要你做我的师尊,今晚就做我的小尘儿吧!”

就在这时。

“神君!冥王相宜、星君遥清求见。”凌玉的声音穿透厚重的殿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清晰地传了进来。

君笙的动作骤然顿住,那只即将扯开陌尘衣襟的手悬在半空。

他眼中翻腾的欲念和混乱瞬间被暴戾的怒火取代,对着殿门方向发出一声压抑着狂躁的低吼:“不见,没空。”

殿外静默了一瞬,随即凌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明显更急促,甚至带上了一丝无奈的惶恐:“神君他们..他们已经直接过来了,属下拦不住。”

“让他们滚。”君笙的怒喝如同惊雷炸响,震得整个大殿似乎都在嗡嗡作响:“有事过几日再说。”

话音未落,他周身灵力骤然爆发。

一道温润的白光自他眉心飞出,瞬间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融入虚空;紧接着,一道深邃的玄光自他心口涌出,如同水波般荡漾开去。

两股力量交织缠绕,眨眼间便形成一个半透明的、流转着星辰般微光与深沉大地气息的球形结界,将整座月影殿严丝合缝地笼罩其中,彻底隔绝了内外的声音与窥探。

殿外,凌玉被君笙那声饱含杀气的怒喝惊得脸色发白,冷汗瞬间冒出。

他一个箭步上前,双臂张开,用身体死死拦在正要踏上台阶的相宜和遥清面前,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两位大人,两位大人请留步。

神君..神君此刻实在不便见客。

有要事..还请过两日再来禀告。

还请两位体谅。”

遥清一身星辉缭绕的官袍,气质清雅,此刻却眉头紧锁,目光越过凌玉,投向那被强大结界笼罩、透不出一丝声息的月影殿。

他敏锐地捕捉到刚才结界升起前那一刹那,殿内似乎传出几声模糊的、像是重物撞击和器物碎裂的闷响。

“不便?”相宜的语调带着探究:“神君娶的当真是仙尊的妹妹,那位忘悠仙子?

里面方才的动静..听起来可不像是寻常的。”

凌玉只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能硬着头皮重复:“是..是忘悠仙子无疑。

神~神君今日,今日确实没空,这不洞房花烛夜,哪有被打扰的时候。”

一旁的冥王,面容隐藏在幽暗的冥府气息中,声音低沉如从九渊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直接打断了凌玉的支吾:“凌玉,休要搪塞。

仙尊呢?神木仙尊公仪尘何在?”

他那双仿佛能洞穿幽冥的眼睛死死盯住凌玉:“莫非真如某些不堪的流言所说….已被他…”最后几个字,带着冰冷的杀意。

凌玉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巨大的压力让他眼前发黑。

他猛地一低头,几乎是凭着本能喊了出来:“是,仙尊他…”

话一出口,他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亡魂大冒,慌忙改口补救:“不不不,不是神君杀的。

仙尊..仙尊是在天巫国历劫归来后,身受重伤,道基崩毁…最终..最终陨落了。

忘悠仙子,是仙尊陨落前托付给神君代为照拂的。”

“陨落?”相宜和遥清异口同声,语气里充满了震惊和浓浓的怀疑。

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难以置信。

“神木仙尊公仪尘,那是何等存在?

执掌东荒神木本源,生机磅礴浩瀚,岂是区区重伤便能陨落的?

若他真有不测,他那护短至极、修为通天的师尊清元圣母,还不早就杀到这边,拿神君问罪,这解释,漏洞百出。”

遥清说道。

相宜也补充道:“此等玩笑莫要再开,还是尽快告知仙尊何在。”

相宜还想再问,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月影殿的窗户吸引。

那层流转的结界虽隔绝了声音,却无法完全阻挡光线的透射。

殿内烛火明亮,将窗纸映得一片暖黄。

就在那朦胧的窗纸上清晰地投射出两个激烈纠缠的人影。

一个高大强壮的身影正将另一个明显纤细许多的身影死死压制着,纤细的身影剧烈地扭动挣扎,手臂扬起又落下,似乎是在捶打推拒。

伴随着人影的激烈动作,殿内隐约又传来几声沉闷的撞击声,像是沉重的物品被撞倒,或是瓷器被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咳咳咳……”相宜清俊的脸上难得地浮现一丝尴尬,他干咳一声,指着那激烈交缠、动作幅度大得惊人的剪影,语气变得极其古怪:“凌玉,里面这动静,神君他..

当真无碍?这闺房之乐,未免也也太过激烈了些?”

凌玉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火烧火燎,窘迫得恨不能当场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他低着头,根本不敢看那窗纸上令人面红耳赤的投影,声音细若蚊呐。

“闺?闺房之乐,乐..乐趣而已。

求两位大人,体谅。

快请回吧,要是神君怪罪下来,两位上仙应该知道后果的严重性。”

那窗纸上,纤细人影似乎猛地抬脚蹬踹,高大的人影一个趔趄,随即更凶猛地扑压下去。

两人翻滚纠缠的剪影在烛光下剧烈晃动,伴随着又一声更清晰的、像是玉器砸在坚硬地面的脆响,碎片飞溅的幻听仿佛都传到了殿外三人的耳中。

相宜和遥清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次眼神里的疑虑被一种混合着震惊、尴尬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所取代。

高高在上、清冷孤绝的君笙神君..竟有如此?狂放的一面?

对象还是仙尊的妹妹?这画面实在过于冲击,超出了他们长久认知的范畴。

“罢了。”遥清率先收回目光,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既是神君要务缠身,不便打扰,我等改日再来。”

相宜也无奈地摇摇头,最后瞥了一眼那窗纸上依旧日在“激烈搏斗”的身影,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也好。凌玉,待神君得闲’,烦请通传。”

得闲两字让凌玉的头埋得更低了。

看着冥王和星君终于转身,身影在殿前小径的尽头渐渐模糊消失,凌玉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浊气,后背的衣袍冰凉地贴在身上。

他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一眼那被双重结界严密守护的月影殿,只觉得那里面的场景肯定不宜观看。

他再不敢靠近,拖着发软的双腿,踉踉跄跄地走到湖边,寻了棵枝叶繁茂的老柳树,将自己藏进浓重的阴影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殿内令人窒息的事情。

湖水倒映着天上疏淡的星子和结界微茫的光晕,也映出他一张写满后怕与茫然的脸。

结界之内,月影殿中,烛火摇曳,将殿内一片狼藉的景象照得无处遁形。

碎裂的玉瓶瓷盏、翻倒的案几、扯落的钞幔、淡洒一地的水渍.....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对抗的激烈。

醉生梦死露的药力如同无形的藤蔓,终于彻底缠绕上来,渗入骨髓,麻痹了陌尘最后一丝反抗的力气。

他被君笙强横地抱着,丢在了铺着锦被的宽大床榻上。

残余的意志支撑着他想要蜷缩,想要逃离,但四肢百骸沉重得不听使唤,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艰难万分。

他只能徒劳地睁着眼,那双曾经清澈如寒潭、此刻却布满血丝的眼眸,死死瞪着上方那个覆压下来的、如同山岳般沉重的阴影。

那眼神,是淬了毒的恨,是濒临绝境的兽才有的凶光。

君笙单膝跪在床沿,俯视着身下这具被药力与愤怒双重煎熬的身体。

他的身体传来的刺痛感清晰无比:“不要反抗了,别动。”

陌尘推开他:“滚……”

“呵呵呵……”君笙喉咙里溢出一声低哑的轻笑,听不出是自责还是别的的什么。

他俯得更低,灼热的气息喷洒在陌尘颈侧的皮肤上,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疲惫。

一字一句,敲打在陌尘混沌的意识上:

“小尘儿真调皮,你可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烈性难驯。

喝了那么多醉生梦死露,竟然还能有力气把我挠成这样….”

“你个浪荡子,快放了本座,你师尊没教过你礼义廉耻吗?”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拂过陌尘眼尾那抹绝望的、被泪水晕开的红痕。

“师尊,小尘儿就是我的师尊,就不要抗拒我了。”

君笙的目光深深望进陌尘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底,仿佛要穿透那层混乱的记忆迷雾,看进他灵魂最深处。

“本座不是你师尊,没有你这种禽兽不如,行为恶劣的弟子。”

那低沉的声音里,终于泄露出了一丝深埋的、沉重的、几乎要将他自己也压垮的无力和茫然,死寂般在殿内弥散:

“这露水的药力,会让小尘儿身体的反应越来越清晰………

小尘儿,告诉我…”他冰凉的唇几乎贴上了陌尘滚烫的耳垂,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这一次我还能困住你多久?”他眼神炙热,用力将他的脸看向自己:“小尘儿,我本不想对你使用醉生梦死露,可是你的反应让我不得不用,我怕自己一心软,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要叫我小尘儿,本座为何没有灵力,你是谁我都不知道,你……咳咳……”

“阿笙,我是你的阿笙,小尘儿我爱你,你也是爱我的对吧。”

陌尘直接一脚踹在了他的胸膛上。

“畜生,放开我……”

“小尘儿乖别那么紧张,要不你喊我一声夫君,或许我就放过你。”

“你,放开我…别碰我…”

两人纠缠着,君笙安慰道:“别动。”

“为什么要拒绝我,说一句你也爱我有那么难吗?”

“放开我,痛,很痛……”

空荡的殿内,陌尘嘴里还是漏出那不合时宜的娇喘呻吟声,让他的意识渐渐消失。

君笙手指拂过他的脸颊:“小尘儿,你看我们终于在一起了,我好高兴。”

陌尘无力感瞬间转来,他记忆混乱,他不明白这个嘴里喊他小尘儿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对他做这种事,他只当自己还是那个倾欢公子。

他以为自己历劫还未结束。

他睁开朦胧的眼睛,嘶哑的声音说道:“天亮了吗?他应该走了吧!”

君笙看着眼前的人说道:“小尘儿醒了,天快亮了,不过还有时间我们继续。”

陌尘被迫侧身抬头,他用尽全力推开他:“你,滚……”

君笙不想对他做这些,他心疼可是没办法,最终他还是心软舍不得:“罢了,小尘儿好好休息。”

清晨的光线穿透月影殿窗棂上薄如蝉翼的纱幔,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模糊摇曳的光斑。

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静得只剩下身畔之人略显紊乱的呼吸声。

君笙坐在床沿,目光凝在陌尘蹙起的眉间。

那点细微的痛楚痕迹,像一枚无形的针,悄无声息地刺入心底最不敢触碰的角落。

他眼睫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

那双曾浸透寒霜、如今却澄澈得如同初融雪水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倒映出我的轮廓。

一丝困惑掠过眼底。

“叔叔,”他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懵懂的问道:“你是谁?”

又是这样。

心口猛地一窒,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君笙端过旁边矮几上那碗深褐色的药汤,碗壁温热的触感竟有些烫手。

君笙声音放得极软,生怕惊扰了什么:

“小尘儿想吃些什么?”

他微微歪头,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

一只手无意识地抬起,揉了揉自己微红的脸颊,留下浅浅的印子。

这个孩子气的动作,与他如今成年男子的身形格格不入。

“叔叔,”他放下手,眼神里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这是哪里?”

“当啷”一声轻响,药碗边缘磕碰到他的指节,温热的药汁溅出几滴,落在手背上,烫得皮肤一缩。

君笙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稳住手腕,不让那碗药倾覆。

喉咙干涩得发紧,每一个字吐出来都异常艰难:“小尘儿今年多大了?”

“十五岁。”

他“哦”了一声,仿佛确认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注意力很快又转回最初的问题上,带着十五岁少年对食物最直白的渴望:

“尘儿饿了要吃肉,要长高。”

声音清亮,带着点理所当然的任性。

“好。”他几乎是立刻应下,将药碗稳稳放回矮几,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凌玉,将药膳肉汤端上来。”

凌玉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又退去,很快,矮几上便摆满了精致的碗碟。

炖得软烂、弥漫着浓郁药香的肉块,几样清爽的小菜,一碗熬得稠糯的米粥。

食物的热气氤氲上升,模糊了陌尘眼中骤然亮起的光。

他掀开盖在身上的锦被,动作带着少年人的急切想要下床,双脚刚沾地,身体却猛地一晃。

君笙下意识地伸手,稳稳托住他的手臂。

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整个人僵在那里,方才那点因食物而起的雀跃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被突然窥见狼狈的惊慌失措。

他飞快地拢紧身上松垮的寝袍,试图遮掩那片不祥的痕迹,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那张褪去凌厉、显出几分稚气的脸上,迅速漫开一片窘迫的绯红,一直红到了耳根。

他不敢看君笙,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做错事般的孩子气的无措:“叔叔…尘儿不小心将床榻弄脏了,怎么办?”

他躺在那里,血自身下蔓延开……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住,几乎无法跳动,君笙才停止对他的爱。

君笙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小尘儿身体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每一个字都像砂砾摩擦着喉咙。

他闻言,头垂得更低了,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袍的系带,指节绷得发白。

那窘迫几乎凝成实质,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

他飞快地抬起眼,瞥了我一下,又像受惊的小鹿般迅速垂下,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十五岁少年对“那里”难以启齿的羞耻:“这里痛算吗?”

他飞快地、极其含糊地指了指自己的腰部以下的位置。

君笙伸出手,想探探他的额头,他却像被烫到般猛地后退一步。

这一动显然牵动了痛处,他闷哼一声,身体骤然失衡,直直向前栽倒。

君笙抢步上前,一把将他捞进怀里。

他的身体带着刚睡醒的暖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飘飘地落在我臂弯里,脆弱得如同易折的苇草。

“小尘儿乖,”君笙收紧手臂,将他牢牢护在怀中,声音放得不能再轻,像哄一个真正的孩童:“叔叔带你去换件寝袍,再吃饭,做的食物都是你爱吃的。”

他靠在君笙肩头,鼻息拂过颈侧,带着点委屈的嘟囔:“叔叔,我可以的,我自己来。”话虽如此,身体却因为疼痛和刚才的晕眩而微微发软,并未真的挣脱。

“不行,”我稳稳抱着他,向殿后引着温润地脉之水的月泉池走去,语气是不容置疑的温和:“不要动,还是叔叔来。”

他小声抗议,带着点孩子气的执拗:

“可是尘儿已经长大了。”

然而在温热的水汽氤氲的月泉池边,那点小小的坚持便在氤氲的暖意和身体真实的疲惫下消散了。

他温顺的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全程紧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如同风中蝶翼,脸颊上的红晕一直未曾褪去。

温热清澈的泉水没过他的腰际。

陌尘问道:“叔叔你是谁?”

君笙取过柔软的丝帕,浸透温水,小心翼翼地避开痛处:“我是你的徒弟。”

“徒弟,我还没长大哪来的徒弟,难道是师尊的意思?”

水流温柔地冲刷过少年略显单薄的脊背,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

君笙:“是,就是师尊的意思,他觉得我们之间有缘分,所以让我在你身边照顾你,陪着你。”

陌尘看着他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手中的丝帕险些滑落:“哦,既是师尊的安排,以后还请……”

君笙:“我叫阿笙。”

陌尘笑了笑说:“还请阿笙多多关照,阿笙长的很好看。”

那是君笙亲手烙下的空间印记,正在微微泛着光。

君笙亲手……将他原本坚韧强大的性格,一寸寸打碎,将两具分身都灭杀在他眼前,害他变成了如今这般懵懂脆弱、退回童稚的心智。

每一次记忆的混乱与倒退,每一次身体的痛楚,都在无声地提醒君笙那无法挽回的罪孽。

胸腔里翻涌着钝痛的腥甜。

他闭了闭眼,强行压下那股几乎要将人撕裂的愧疚与钝痛,指腹的动作放得更加轻柔,轻轻的擦拭着。

水流无声,只有他偶尔因帕子碰到敏感处而发出的一两声细微抽气。

整整半个时辰,才将他收拾妥当。

换上干净柔软的雪白寝袍,用柔软的布巾吸干他银发梢上滴落的水珠。

他始终闭着眼,像个任人打扮的偶人,只是耳根那抹红色一直未消。

君笙扶着他,一步一步走回月影殿前厅。他脚步有些虚浮,身体的重量大半倚靠在他的臂弯里。

矮几上,药膳肉汤的香气依旧温热。

陌尘的眼睛在触及那些食物时,瞬间亮了起来,方才的尴尬和身体的痛楚似乎暂时被抛到了脑后。

他几乎是雀跃地坐到矮几前,迫不及待地拿起银箸,夹起一块炖得酥烂的肉,小心地吹了吹,然后满足地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嚼着,脸上漾开纯粹而明亮的笑意,像终于得到心爱糖果的孩子。

“好吃!”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又去舀那碗熬得浓稠的粥。

看着他无忧无虑、专心致志享用食物的侧脸,那被热粥氤氲得有些朦胧的满足神情,仿佛世间一切烦忧都与他无关。

阳光穿过窗棂,落在他低垂的眼睫和微微鼓动的脸颊上,照亮空气中细小的微尘。

这偷来的片刻安宁,纯净得不染尘埃。

君笙悄然退开几步,走到静立一旁的凌玉身边。目光却无法从陌尘身上移开。

“待会儿,”君笙的声音压得极低,视线依旧焦着在那张专注进食的脸上,看着他因食物烫口而微微吐舌吹气的模样,像个最寻常不过的少年:“把内殿的被褥,换一套干净的。”

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还有……小尘儿现在的心智只有十五岁,有什么事,无论大小,都先来找我。”

凌玉微微躬身,低声应道:“是,神君。”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矮几旁那个对此浑然不觉、正快乐地咬着肉块的背影,声音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神君打算去哪里?”

去哪里?去寻那渺茫得如同镜花水月般的固魂之法?去踏遍九幽十狱寻找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灵药?

还是……去面对那些因自己滔天罪孽而避无可避的因果反噬?

视线里,陌尘似乎被一小块姜呛到,轻轻咳了起来,脸颊泛起更深的红晕,眼角也溢出一点生理性的水光。

他放下碗,有些笨拙地拍着自己的胸口,像只被鱼刺卡住的小猫。

罢了。

君笙无声地叹了口气,那沉重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疲惫感再次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与眼前这偷来的、带着甜腥味的平静交织撕扯。

“过几日再去也不迟。” 他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消散在殿内温暖的空气里。

目光重新落回陌尘身上,他缓过气来,又小心翼翼地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热的汤汁,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仿佛刚才那点小小的意外从未发生。

他小口吃着,浑然不觉这短暂的安宁下涌动的暗流。

君笙站在原地,阳光里浮动的微尘无声坠落,如同我心头积压的、永无归途的沉疴。

这片刻偷来的天真,不过是命运撒在无尽罪孽上的一层薄薄糖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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