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行政楼大门在身后合拢，深冬凛冽的空气如同冰水般瞬间包裹上来，让羊羽因激动而有些发热的头脑陡然一清。雪不知何时下得紧了，细密的雪粒子被寒风裹挟着，打在脸上微微生疼。两人裹紧大衣，快步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车顶和引擎盖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白。
“砰”的一声，车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呼啸。狭小的车厢内，空调还未完全驱散寒意，弥漫着一股皮革和冷空气混合的味道。羊羽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只是重重地靠在驾驶座上，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刚才在院长室里被强行压下的巨大压力，此刻如同退潮后显露的礁石，冰冷而沉重地重新浮现。数亿的资金缺口，合规性的高压红线，寻找合适企业的巨大不确定性……像无形的绳索勒紧了他的心脏。
“哥，”林夕温柔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紧握方向盘、指节都有些发白的手背上。那微凉的触碰，传递着无声的安慰和力量。“杨院长拍板了，路算是有了方向。最难的第一步，我们迈出去了。别把自己绷得太紧。”
羊羽睁开眼，侧过头，对上林夕在昏暗光线中依旧明亮的眼眸。那目光清澈而坚定，像黑暗中指引航向的星辰。他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用力攥了攥，仿佛要从那纤细的指掌间汲取支撑下去的力量。
“方向是有了，”羊羽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种破釜沉舟后的沙哑，“可路……得靠我们自己去蹚。数亿的资金，合规的通道……千头万绪。”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车窗外纷飞的雪幕，焦点却落在更远、更不确定的未来，“小夕，这步棋，一旦落下，就没有回头路。搞不好，就是万劫不复。” 他指的是那些潜在的、因资金来源敏感而可能引爆的非议、审查甚至构陷。
林夕的手在他掌心微微动了一下，指尖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哥，你忘了？我们不是赤手空拳。”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我们自己……就有粮仓。”
羊羽猛地一怔，霍然转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我们自己？”他下意识地重复，大脑一时没能理解这个词在当下语境中的具体含义。
“嗯，我们自己。”林夕肯定地点点头，唇角弯起一个极淡却无比笃定的弧度。她拿起放在腿上的精致手包，动作利落地打开，从夹层里抽出一张薄薄的、印着夏华银行烫金标志的对账折页，递到羊羽面前。“这两年，你一头扎在风洞里，外面的事情，都交给我了。我们的‘羽林资本’账户，还有博物馆那边持续的分红，加上‘羽夕门户网’的股权收益……”她纤细的手指在折页上几个关键数字处轻轻点了点，“喏，你自己看。”
车顶灯柔和的光线下，羊羽的目光聚焦在那几行打印清晰的数字上。他顺着林夕的指尖，一行行看去：
【羽林资本原始注资】…… ￥2,100,000,000.00
【百里画廊生态产业园投资支出】…… -￥200,000,000.00
【蜀锦园文化综合体投资支出】…… -￥300,000,000.00
【羽夕文化博物馆近两年净收益】…… +￥160,000,000.00
【羽夕门户网股权分红（近两年）】…… +￥240,000,000.00
【当前可用资金总额】…… ￥2,000,000,000.00
二十亿！
羊羽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他知道家里有积蓄，知道林夕一直在打理产业，但从未如此具体、如此直观地面对这个庞大的数字。二十亿！这个天文数字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他抬起头，看向林夕的眼神充满了震惊，甚至有些茫然：“二十……亿？我们……还有这么多钱？”他喃喃自语，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身边这个朝夕相处的爱人。
林夕看着他难得一见的呆愣表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日来的沉重压力似乎在这一笑中消散了不少。“我的傻哥哥哟！”她语气里带着亲昵的嗔怪，“你脑子里除了风洞参数、流体方程，还能装得下啥？工资卡密码还记得不？这些年，你跟我出来吃饭、买东西，哪次不是我掏钱？你那份工资奖金，怕不是都躺在卡里睡大觉呢！”
她掰着手指，眼中闪烁着狡黠而温柔的光芒：“你的政府津贴、特殊项目补助、各种国家级奖项的奖金……还有工资、技术转让分成……林林总总，虽然没仔细算过，但两张卡里凑个大几千万，肯定只多不少！这些可都是你的‘私房钱’，我可一分没动过。”她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拂过羊羽的耳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交付一切的郑重，“现在，我知道你要用大钱了。说吧，我的大所长，需要多少？二十亿，够不够你填上风洞那个‘吞金兽’的肚子？”
车厢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皮革、冷气和林夕身上淡淡馨香混合的气息。羊羽看着近在咫尺的爱人，看着她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看着那薄薄纸片上代表巨额财富的数字，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混杂着难以置信的震撼、绝处逢生的狂喜，以及沉甸甸的责任感。他猛地张开双臂，将林夕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的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熟悉的气息让他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
“小夕……”他的声音闷闷地从她发间传出，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言喻的感激，“你真是……我的福星。”
林夕在他怀里安静地待了几秒，然后轻轻挣开一些，仰起脸，明亮的眼睛带着笑意和询问，无声地催促着答案。
羊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开始高速运转，精确计算着风洞这头“吞金兽”此刻最迫切的胃口。
“风洞是核心，是命脉。”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和条理，眼神锐利如刀，“驱动段、真空罐、控制系统这三巨头和其它附件，是卡脖子的关键。初步估算，它们的定金和首批采购款及后两年的经费至少需要……”他顿了顿，报出一个经过反复核算、沉甸甸的数字，“六亿。”
林夕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那只是六块钱。
“无人机实验室和数值计算中心那边，”羊羽继续道，“设备清单我和老赵他们反复核对过，高精度天平、大型并行计算集群、专用的cFd软件授权……这些也不能再拖了。要保证基础研发能力不出现断层，至少还得……一个亿。”
“七亿。”林夕清晰地复述了一遍，像是在确认一个普通的购物清单。她看着羊羽，眼神清澈见底，“哥，钱不是问题。但怎么给？直接打到研究所账上？那明天整个科学城都得炸锅。”
“当然不行！”羊羽断然摇头，神情变得无比严肃，“这钱，必须干干净净地进去，明明白白地出来，不能落下一丝一毫的话柄！所有猜疑、所有可能的‘乱告状’，都必须提前堵死！”
他目光灼灼，思路无比清晰：“这七亿，以无息借款的形式注入。名义就是——‘支援重大科研项目应急周转’。不图一分利，纯粹是为了确保国家项目进度。风险？我们有信心两年后专项资金能下来，核销没问题。关键是要走一个绝对干净、绝对经得起查的通道！”他看向林夕，眼神带着征询，“我想，通过二哥林海名下的‘海纳创投’来操作。海纳是正规的大型投资集团，背景清晰，运作规范，有成熟的财务和法律团队。由海纳出面，与研究所财务科签订正式的无息借款协议，资金定向用于激波风洞及相关试验室设备采购，专款专用，全程接受院方和上级审计部门监督。这样，既能最快速度解决问题，又能最大程度规避非议。你觉得呢？”
“哥！”林夕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充满了由衷的钦佩，“还是你想得滴水不漏！通过二哥的公司走账，再以合规借款形式给研究所，所有流程都在阳光下！太好了！就这么办！”她脸上连日来的愁云终于彻底消散，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像冲破阴霾的阳光，“我马上联系二哥！这财务大山搬开了，你的眉头也该松开啦！”
她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抚上羊羽紧锁的眉心，试图将那深深的刻痕抹平。然后，她微微倾身，温软的双唇带着无限的怜惜和爱意，热烈地、郑重地印在他冰凉的额头上，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与祝福都灌注进去。
“好啦，”她在他耳边轻声呢喃，气息温热，“愁绪都跑开吧，不许再缠着我的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