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基地，指挥中心。
死寂并未持续太久。应急系统的嗡鸣、设备冷却风扇的嘶哑运转，以及人们压抑的喘息和咳嗽声，逐渐填补了绝对安静后的空白。空气中弥漫着电子设备过载后的焦糊味，以及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悲伤。
“报告基地损伤情况。”羊羽的声音沙哑，打破了沉默。他强迫自己从沉重的情绪中抽离，现在还不是哀悼的时候。
技术团队强打精神，开始汇报：“能源系统崩溃，核心区能源储备仅剩8%，非核心区全面断电。主能源枢纽严重过载，需要至少48小时进行冷却和基础修复。星脑……星脑核心算力损失预估37%，逻辑单元错误率高达15%，多处深层架构受损，自我修复时间在2小时后完成。”
“人员伤亡呢？”
“A-07区及基地各区域，因先前灵能冲击导致的精神创伤案例超过20例，大部分已稳定，但需要长期心理干预。物理层面伤亡较轻，多为骚乱中的碰撞伤。风域湖研究所报告，25人遭受生物电磁脉冲冲击，无生命危险，但均有不同程度的不适反应。”
每一组数据，都代表着沉重的代价。陈邈的牺牲，更是其中无法用数字衡量的部分。
张局长揉了揉眉心，声音沉重：“立刻启动最高等级应急修复预案，优先保障生命维持系统、基础防御和通讯。向最高指挥部汇报情况，请求全国范围的技术与资源支援。”
“是！”
羊羽的目光重新投向主屏幕。代表“引路人”意识碎片的信号已经消失，但那个位于西非沿岸、深埋于海底的信号源，虽然强度回落，却依然如同心电图般稳定地跳动着，像一颗埋藏在世界心脏部位的恶性地雷。
“它只是暂时沉寂了。”羊羽缓缓说道，眼神锐利如刀，“‘引路人’的碎片能被我们放逐，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风域湖信标的拔除和陈邈的最终牺牲。但这个西非信号源……它是本体，还是另一个更强大的‘锚点’？我们不清楚它的运作机制，不清楚它的目的，甚至不清楚它究竟是什么。只要它还存在，类似‘引路人’的威胁就可能再次降临，甚至更糟。”
张局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凝重：“你的意思是，不能给它喘息之机？”
“没错。”羊羽斩钉截铁，“‘奇点牢笼’代价太大，不可复制。我们必须趁它此刻可能因力量灌注失败而处于相对‘虚弱’或‘不稳定’状态，利用我们还能动用的最后手段，将其彻底摧毁！”
“但我们还有什么手段？”一位参谋苦涩道，“基地能源枯竭，星脑重创，战略导弹部队的特殊载荷对这种深埋于未知维度的信号源效果存疑，更何况其位置处于公海，涉及复杂的国际问题……”
羊羽抬手指向天花板，仿佛要穿透厚重的岩层，直指苍穹：“我们还有眼睛，还有悬于九天之上的利剑。”
“你是说……‘天罚’系统？”张局长瞳孔微缩。
“近地轨道，400兆瓦级强激光攻防平台——‘天罚’。”羊羽确认道，“它不依赖基地能源，拥有独立的聚变供电单元。其激光束以光速抵达，无视大气层内的大部分干扰，具备极强的穿透性和瞬间能量投送能力。更重要的是，它的攻击模式高度集中，对周边环境影响最小，适合用于摧毁这种深藏于敏感地带的点状目标。”
“可‘天罚’的设计初衷是拦截陨石、敌方卫星及高超音速武器，从未用于攻击过……这种非物质形态的‘信号源’。”另一位技术负责人提出质疑，“激光是纯粹的物理能量，能否有效干涉灵能或高维信息场，数据库中没有先例。”
“没有先例，就创造先例。”羊羽的语气不容置疑，“‘引路人’碎片能够被RSd和pSd干扰，证明其并非完全脱离物理规律。‘奇点牢笼’能将其放逐，说明巨大的能量可以扭曲时空，影响到它。激光的本质是高度集中的能量，只要能量强度足够，足以烧穿现实与虚幻的壁垒。我们不需要完全理解它，只需要用绝对的力量，将那片区域，连同那个信号源，一起‘蒸发’掉！”
指挥中心内再次陷入争论。支持者认为这是目前唯一具备可行性且能快速执行的终极方案，反对者则担忧攻击无效反而会打草惊蛇，甚至引发不可预测的链式反应。
“星脑，”羊羽转向那枚光芒黯淡、遍布红色纹路的光球，“计算‘天罚’系统，使用最大功率，聚焦攻击西非信号源坐标，对目标造成毁灭性打击的成功率模型。”
星脑的光球缓慢地闪烁了几下，成功率区间：68.7% - 88.4%。存在一定的不确定性。警告：若目标具备高维反射或能量吸收特性，攻击可能导致‘天罚’系统受损或能量反噬。”
不到九成的上线成功率，以及未知的风险。
“超过五成的机会，就值得一试。”羊羽看向张局长，“局长，决策吧。我们必须赌这一把，为了赢得的‘时间’不是用来苟延残喘，而是用来彻底铲除一个迫在眉睫的威胁。”
张局长沉默着，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指挥中心，看过每一张疲惫而坚定的面孔，最终停留在西非那个不断闪烁的信号标识上。他想起了陈邈消散前那解脱的叹息，想起了风域湖研究所付出的代价。
“授权启动‘天罚’系统，目标：西非信号源。攻击功率：最大。执行代码：‘深空-1’。”张局长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
“命令确认。链接近地轨道‘天罚’平台……”星脑开始运作，虽然缓慢，却依旧精准。
“链接建立……系统自检……聚变反应堆输出功率提升……400兆瓦级激光发生器开始充能……预计充能时间：10秒。”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10秒，短暂的等待此刻却显得无比漫长。指挥中心的大屏幕上，分出了一半屏幕显示“天罚”平台的实时状态——位于地球阴影中的庞大卫星结构开始调整姿态，巨大的聚光镜片如同龙瞳般缓缓对准了星球下方的某个角落。
昆仑基地的残存能源被小心地调用，优先保障对“天罚”系统的指令传输和数据链路的稳定。
风域湖研究所，临时指挥点。
林夕靠在椅背上，忍受着生物电磁脉冲带来的阵阵眩晕和恶心。通讯频道里传来昆仑基地准备启动“天罚”系统的消息。
“他们要用那个……”一名脸上还带着擦伤的研究员喃喃道。
林夕点了点头，目光望向西方，尽管隔着千山万水和无尽的岩层。“这是最后的，也是最直接的答案。”她轻声道。当科学和诡秘交织到极致，当理解变得徒劳，最原始的力量对轰，有时反而成了唯一的通路。她只希望，这股力量能够真正触及那深邃的黑暗。
西非沿岸，某国专属经济区外，公海深处。
海底万米之下，一片永恒的黑暗与冰冷。这里的地壳构造复杂，遍布着海沟、热液喷口和未知的地质结构。就在这片生命禁区，那股奇异能量的源头，正从之前强行干预的消耗中缓缓恢复。它并非具有明确的意识，更像是一种遵循某种底层协议或本能的机制，持续不断地向外界发送着特定的“坐标”与“邀请函”。
它感知到了“引路人”碎片的湮灭，但其核心逻辑并未改变，依旧在积累着能量，等待着下一个合适的“载体”或“共鸣点”。
它并不知道，一道来自人类文明巅峰科技造物的毁灭性目光，已经锁定了它所在的那片深邃海床。
近地轨道，“天罚”平台。
“充能完毕！激光发生器状态：最优！目标坐标锁定：稳定！”
“发射授权最终确认！”
“发射！”
没有声音，没有硝烟。在冰冷的宇宙真空中，“天罚”平台微微震动了一下，其核心部位，经过无数次聚焦和放大的恐怖能量，化作一道直径不足一米，却凝聚着400兆瓦瞬时功率的纯粹光柱，撕裂空间，以无可阻挡的光速，朝着蔚蓝星球的那一隅，精准坠落！
这道激光的能量密度之高，足以在瞬间气化已知的任何物质。它穿透稀薄的高层大气，引起的电离效应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短暂而璀璨的痕迹，如同天神投下的矛。
激光精准地命中海面！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海水在接触光柱的瞬间，不是被推开，而是直接被“消失”了——被无法想象的高温直接等离子化！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空洞出现在海面上，周围的海水甚至来不及倒灌，边缘呈现出炽白和暗红交织的恐怖颜色。
光柱毫不停留，持续向下！穿透数千米深的海水，所过之处，海水汽化，形成一条短暂存在的真空通道！巨大的能量被海水部分吸收和散射，引发骇人的二次效应——命点周围的海水剧烈沸腾，冲天而起的蒸汽柱高达上千米，伴随着范围极广的、强烈的冲击波向四周海面扩散！
而激光的核心能量，最终狠狠轰击在了万米之下的海床之上！
那一刻，仿佛有一颗小型的太阳在深海中爆发！
目标区域的岩层、沉积物，瞬间被超过百万度的高温直接气化、熔融！强烈的闪光即使隔着厚重的海水也无法完全掩盖！海底发生了局部的地震，剧烈的能量释放引发了一场规模不小的海啸，朝着四周的海岸线扑去！
昆仑基地，指挥中心。
大屏幕上，代表西非信号源的标识，在激光命中的那一刹那，发生了剧烈的、前所未有的抖动！
信号强度曲线如同跳崖般直线下跌！不再是之前那种缓慢的回落，而是崩溃式的衰减！
“命中目标！激光能量完全释放！”
“西非信号源强度……10%……5%……1%……归零！信号消失！”
指挥中心内，一片寂静。随后，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劫后余生般的低呼声。许多人瘫软在座位上，有些人甚至流下了眼泪。这一次，是喜悦和彻底放松的泪水。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张局长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
羊羽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心满是汗水。他死死盯着屏幕，那代表西非信号的区域，确实已经变成了一片空白。
“持续监测该区域！任何能量残留、地质变动、灵能波动，哪怕是最微小的异常，都不能放过！”羊羽下令道，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监测持续了十分钟，二十分钟……一个小时。
目标区域除了因海底剧烈变动引发的持续地质扰动和逐渐平息的海洋波澜外，再无任何异常能量信号。那个如同梦魇般萦绕的西非信号，仿佛从未存在过。
“确认：西非信号源已彻底消失。未检测到能量残留或转移迹象。”星脑的最终汇报，虽然依旧带着杂音，却给出了明确的结论。
这一次，威胁似乎真的被连根拔起了。
“通知最高指挥部，‘天罚’行动成功，西非信号源已被摧毁。”羊羽终于下达了最终指令。
命令传达下去，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氛围开始在整个昆仑基地，以及通过紧急通讯链路得知消息的风域湖研究所蔓延。人们走出掩体，看着重新接通的、虽然昏暗的灯光，恍若隔世。
羊羽独自走到指挥中心的观察窗前，窗外是昆仑山脉永恒的雪山，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辉。他赢了，用难以想象的代价，赢得了这场惨胜。陈邈、星脑、基地能源、风域湖的设备……还有那些看不见的心理创伤。
但他心中，一丝若有若无的疑虑，如同冰面下的暗流，始终未曾完全散去。
“星脑，”他通过内部频道，低声询问，“在信号消失的最终瞬间，是否有任何……异常的数据波动？哪怕是无法解析的噪音？”
星脑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溯那海量的数据。
“检测到在信号归零前3.72微秒，存在一段极高频、极短暂的灵能‘尖啸’，持续时间不足百万分之一秒。能量层级极低，且结构完全混沌，不符合任何已知信息编码模式。初步判断为信号源结构彻底崩溃时产生的‘死亡回波’。”
“死亡回波……”羊羽咀嚼着这个词。真的是这样吗？还是某种……他们目前无法理解的传递或转化？
他将这份疑虑深深埋入心底。现在，还不是深究的时候。当前的首要任务，是救治伤员，修复基地，总结经验。
他转过身，看着逐渐恢复秩序的指挥中心，看着那些虽然疲惫却眼神坚定的同僚。
归墟协议不会终止。
深渊依旧在侧，人类文明的利剑，今日虽折损严重，却也在绝境中淬炼得更加锋利。他们需要时间舔舐伤口，重铸锋芒，并时刻准备着，迎接来自深空，或是深海的，下一次未知的挑战。
而关于西非海底那片被彻底摧毁的区域，关于那声转瞬即逝的“尖啸”，关于“引路人”和其背后可能存在的更庞大体系的故事，或许，才刚刚揭开冰山一角。
但在今夜，人类，赢得了生存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