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数十丈远的沙谷之中,竟有两个人影。
两个人影正背靠着背,艰难地与一大片黑压压的沙蝎苦斗。
其中一人身着皇家书院的弟子服,而另一人更好辨认,是个云静寺的和尚,那锃亮的光头在这火红的沙漠中,反射着光,分外显眼。
云天稍感讶异,这两人分属不同宗门,此刻的配合却默契得天衣无缝。
只见那书生左手托着一方砚台,右手握着一管毛笔,在身前虚空不断书写。
一个个玄奥的文字凭空生成,自带洁白灵光,字一写成,便化作根根锋利的银针,朝着逼近的蝎群激射而去。
境界稍低的一阶沙蝎,甲壳往往被银针直接刺穿,虽不致命,却也有效地阻滞了蝎群的攻势。
而那和尚则如一尊铁塔,挡在书生身前,纹丝不动。
但凡有沙蝎突破了银针的封锁,他便会低喝一声,一拳轰出,刚猛的拳风竟能直接将一只沙蝎的甲壳轰得粉碎。
就在云天观察的这短短几息工夫,二人已经联手击杀了不下六七只沙蝎。
可沙谷中的沙蝎数量实在太多,怕是有近百只,加上这酷热到能将人蒸干的环境,两人的灵力与体力都在急剧消耗,已然现出了疲态,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连着几日,云天除了白骨,没见过一个活人。
此刻见到这书生与和尚,心中竟没来由地生出一股亲切之感。
眼看二人渐渐陷入危局,他几乎没有犹豫。
下一刻,他猛地从沙丘上站起,脚下“乾坤步”踩出,身形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真身则如离弦之箭,几步便跨出数十丈的距离!
右手一拍储物袋,十张闪烁着冰蓝光华的符箓已然在手,毫不吝啬地朝着蝎群最密集处掷去!
“嗤嗤嗤!”
符箓在半空化为数百枚晶莹的冰针,激射而出!
一连串“噗噗”的闷响过后,大片一阶沙蝎应声倒地,被冻成了冰坨,但很快又各个融化开。
可那二十余只体型明显大上一圈的二阶沙蝎,却只是身形一滞,硬生生抗下了这波攻击,甲壳上只留下一层薄薄的白霜,转瞬即化。
“在这高温之下,冰针符的威力竟削减了大半,有些失策了。”
云天心中念头一闪而过,面上却无半分慌乱。
他右手再次探入储物袋,这一次摸出的,是二十余张泛着青光的符箓。
手腕一抖,那些符箓便精准地飞向了那二十余只二阶沙蝎。
符箓方一触碰到沙蝎的甲壳,便青光大放!
一根根粗壮的青藤凭空从滚烫的沙地里钻出,如活物般疯狂舞动,闪电般将那些二阶沙蝎缠了个结结实实,裹成了一个个“青粽子”。
“别愣着,上前逐个击杀!”
云天手持寒冰剑,对着那惊愕的二人急吼一声。
他自己则身先士卒,乾坤步一错,已闪到一只被藤蔓裹缠的沙蝎面前,手中长剑毫不迟疑地从藤蔓缝隙中刺入!
“喀哧!”
一声脆响,剑尖精准地刺穿了沙蝎的要害,那沙蝎挣扎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那书生与和尚,从云天现身,到他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再到一剑结果了一只二阶沙蝎,前后也不过十息工夫。
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立当场,直到听见云天那声暴喝,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们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与喜悦,二话不说,立刻催动身法,朝着那些被缚住的二阶沙蝎冲了上去!
有了云天的藤缚符控场,本已岌岌可危的战局瞬间逆转。
那书生和和尚也是身经百战之辈,立刻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只见那书生手中的毛笔疾走如飞,一个个闪烁着灵光的“杀”字凌空成型,化作一道道锐利的风刃,精准地切开沙蝎甲壳的薄弱连接处。
而那和尚的拳头更是刚猛无匹,每一拳轰出,都带着沉闷的破空声,直接将那些动弹不得的二阶沙蝎轰得甲壳碎裂,墨绿色的汁液四溅。
云天也没有闲着,寒冰剑在手,剑光闪烁不定,每一次出剑,都必然有一只沙蝎的头颅被精准地洞穿。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地上便多了一片沙蝎的残骸。
那些原本坚韧无比的青色藤蔓,在完成了使命之后,也迅速在这灼热的高温下枯萎,化作一撮撮飞灰,消散在滚烫的空气里。
沙谷中,一时间只剩下三人粗重的喘息声。
那身着皇家书院服饰的书生,抹了一把额头的热汗,转过身来,对着云天便是一个九十度的深躬,语气中满是真诚与后怕。
“多谢兄台出手相助!在下皇家书院,葛仲书,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他身旁那玄青僧袍的和尚也双手合十,对着云天微微躬身,神情肃穆。
“阿弥陀佛,善哉!多谢施主救命之恩,小僧静云寺玄敬。”
云天收起寒冰剑,拱了拱手,客气地回道:“二位不必如此,举手之劳罢了。在下……百巧门赵桐。”
“哎,赵兄此言差矣!”
那葛仲书直起身,一脸正色地摆手。
“前人有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大恩!若非此刻身陷绝地,我与玄敬大师定要与赵兄痛饮三日,方能抒发我心中万一的感激之情啊!”
云天听着这番豪言壮语,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只能干笑一声:“葛道友言重了。”
那玄敬和尚依旧是双手合十的姿势,闻言却一本正经地看向葛仲书,郑重道:“葛施主,又说错话了。贫僧乃出家之人,戒律在身,怎可饮酒?罪过,罪过!”
云天听着这二人的对话,心底只觉得一阵古怪,这两人凑到一起,倒也算是一对奇人。
葛仲书似乎是与这和尚较真儿惯了,刚要开口反驳,又猛然想起正事,忙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而对着云天呵呵笑道:“让赵兄见笑了。不知赵兄为何独自一人在这死亡沙漠中闯荡?此地实在太过凶险!”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与玄敬大师结伴进入此地,才走了不到两日,便接连遭遇妖虫围攻,灵力丹药消耗巨大。本想着原路退回,却又被这群沙蝎困死在此。若非赵兄来得及时,我二人恐怕早已成了这些妖虫的腹中之食了。”
说到这里,他眼中又燃起一丝希冀。
“若赵兄不嫌弃,不如与我二人结伴同行,一同返回?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玄敬和尚也面露期盼,连连点头,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恐惧:“是极,是极!多一人多一份力,安全许多!”
云天心中略作权衡。
其实在他从沙丘后现身的那一刻,心里就闪过一丝悔意,暗道自己还是不够稳重。
他之所以冒险闯入这片死亡沙漠,为的就是避开各宗门弟子之间难以预测的争斗与暗算。
此刻若是与人同行,岂不是又回到了原点?
思及此,他脸上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对着二人拱手谢绝:“多谢二位道友的美意。只是在下此次进入秘境,确有要事在身,必须前往沙漠深处,恐怕无法与二位同路了。”
葛仲书与玄敬和尚见云天态度坚决,脸上都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失望。
若有这么一位实力强劲、出手又如此大方的符师作伴,返回的路途无疑会安稳太多。
不过他们也未再强求。
葛仲书最后还是郑重地一抱拳:“既然如此,我等便不强求赵兄了。此番大恩,葛某记在心上!若你我都能安然出了这秘境,葛某定当亲自登门拜访,以报今日之恩!”
“是极!是极!”玄敬也跟着说道。
“那我们就此别过,前路凶险,还望赵兄万分保重!后会有期!”
“阿弥陀佛!赵施主保重!”
云天也拱手回礼:“二位道友保重,后会有期!”
言罢,他不再停留,转身便朝着自己原定的方向,一步步走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下一座赤色沙丘的后面。
直到再也看不到云天的背影,葛仲书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满是惋惜地说道:“唉,这位赵兄,实力当真惊人,出手便是成把的符箓,也不知是百巧门哪位长老的亲传弟子。若他能加入我等,安全无虞不说,说不定真能在此地寻到些机缘。”
玄敬和尚这次却没有反驳,只是微微点头,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沉声道:“人各有志,不必强求。你我灵力消耗甚巨,还是尽快寻个地方轮流调息,小心一些,应当能安然走出此地。”
与此同时,已经翻过数座沙丘的云天,还在心中不停地告诫自己,往后行事,定要三思,再三思。
或许是当初楚雄的背叛在他心底留下的阴影太深,让他面对任何不熟悉的修士时,都会本能地生出戒备。
在这危机四伏的秘境里,他宁愿去面对那些凶残的妖兽妖虫,也不愿将自己的后背交予旁人。
当然,于欢师兄是例外。
至于林小帅……如今也只能算是半个可以试着去信任的人吧。
他甩了甩头,将这些纷杂的念头抛出脑海,重新将心神凝聚于脚下的路。
前方的热浪愈发灼人,无边的赤色沙海,依旧看不到尽头。
……
“呲!”
云天将寒冰剑的剑尖插入滚烫的红沙之中,一股白烟带着尖锐的声响冒出,旋即便被扭曲的热浪蒸发得无影无踪。
他拄着剑,半跪在沙丘的顶端,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刚一渗出皮肤就被烤干,留下一层薄薄的盐霜。
放眼望去,前方依旧是那副亘古不变的景象,无边无际的赤色沙海,在毒辣的日头下像是沸腾的铁水,连绵的沙丘如同凝固的浪涛,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这是他踏入这片死亡沙漠的第十天。
起初,他还能偶尔看见一两具被风沙半掩的骸骨,可随着他不断深入,这片沙漠的死寂愈发纯粹,仿佛连死亡本身都已在此地绝迹。
温度高得骇人,活物更是成了一种奢望。
连日来的孤寂与酷热,让他的精神都有些恍惚,思维像是被煮沸的浆糊,变得迟钝而凝滞。
但他心底深处,始终有一根弦紧绷着。
他明白,这是一场与天地的角力,更是一场与自身意志的苦斗。
一旦松懈,便会像那些无声的骸骨一样,永远地留在这片赤色的炼狱之中。
他机械地站起身,重新给身上那层已经薄如蝉翼的金色光盾又贴上了一张金刚符,然后迈开沉重的步子,朝着那永无尽头的沙海深处,继续挪动。
他那孤独的身影,在广袤无垠的红沙之中,渺小得如同一点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