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舟沿着狭窄的河道无声滑行,龙沐阳的心却无法平静。岩壁上那属於秦文明的匆忙刻痕,如同黑暗中燃起的微弱篝火,既带来了方向,也灼烧着他的焦虑。
文明在被带往何处的途中留下了这些记号?他当时是清醒的吗?还是凭藉着最後的意志力挣扎所为?那“危险”与“跟随”的暗示,又究竟指向什麽?
河道逐渐变得曲折,水流的流速似乎也加快了些许,发出轻微的汩汩声。两旁的岩壁越发陡峭,上方垂落下许多湿漉漉的、不知名的发光苔藓,如同鬼魅的发丝,将幽绿的光芒投映在漆黑的水面上,光怪陆离。
龙沐阳全神戒备,一手稳住古舟,一手紧握黑色长篙,感知放大到极致,仔细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既然文明在此留下“危险”的警示,绝非无的放矢。
又前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前方的河道出现了一个近乎九十度的急弯。还未转过弯道,一阵奇异的、断断续续的声响便随着水流声飘了过来。
那声音……并非水声,也非生物嘶鸣,更像是一种极其古老、极其疲惫、带着某种固定节奏的……机械运转声?
咯噔……咯噔……吱呀……
声音沉闷而迟滞,彷佛一个垂死的巨人还在徒劳地推动着早已锈蚀的齿轮,充满了无力回天的悲凉与执拗。
龙沐阳心中一凛,将古舟速度降至最低,小心翼翼地操控着,缓缓贴着内侧岩壁,探头向弯道另一侧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为之一窒。
弯道之後,河道骤然开阔,形成一个巨大的地下石窟。但这石窟的景象,与之前灵泉洞窟的天然造化截然不同,也与外面那些残破的古代遗迹大相迳庭!
这里,充满了极其强烈、极其违和的人造痕迹,却是一种龙沐阳从未见过、甚至无法理解的“人造”!
石窟的穹顶和四壁,并非天然岩石,而是某种黯淡无光的银灰色金属,上面布满了整齐划一的几何形纹路和无数早已熄灭、破碎的晶体灯盏。许多粗大的、材质非金非玉的管道和线缆从岩壁和穹顶延伸出来,大多已经断裂、扭曲、锈蚀,如同巨兽死後暴露的血管和神经,耷拉垂落,或浸泡在水中。
石窟的中央,是一个几乎占据了整个水面的、巨大无比的复杂结构体。它由无数齿轮、连杆、轴承以及各种难以名状的精密部件构成,大部分没於水下,只有一小部分露出水面,仍在极其缓慢、艰难地运转着,发出那“咯噔……咯噔……吱呀……”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这些机械部件同样呈现出银灰色泽,虽然布满锈蚀和岁月的伤痕,但依然能看出其设计和制造工艺的精巧与超前,远超龙沐阳所知任何时代的技术水平!它们静静地矗立在幽暗的水中,如同一头搁浅了万年、即将彻底停止呼吸的金属巨兽,悲壮而苍凉。
这是什麽地方?谁在这北邙山地底深处,建造了如此惊人、如此超越时代的机械造物?它的作用是什麽?为何会废弃於此,却又残存着一丝顽强的运转?
龙沐阳驾驭古舟,缓缓绕着这庞大的水下机械结构航行,心中充满了震撼与疑惑。他注意到,在那些锈蚀的金属结构表面,偶尔能看到一些极其模糊的标记——那是一个抽象的、由圆规和矩尺构成的图案。
这个图案……他似乎在哪里见过?是某本极其古老的杂记?还是龙家秘传的某卷轶闻?一时之间却难以想起。
古舟靠近机械结构的基座部分,那里的水面上,漂浮着一些细碎的、彷佛是从结构内部脱落出来的残渣。龙沐阳用长篙小心地拨过一点,发现那并非金属碎屑,而是一种黯淡的、已经失去能量的晶体碎片,以及一些早已乾涸、发黑的、类似於油脂或能量液的凝固物。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山海图》古卷,再次传来了轻微的震动。
这一次,并非共鸣或指引,而是一种极其微弱的、带着某种悲悯与叹息般的波动。彷佛这件古老的神物,也在为眼前这超越时代却终将湮灭的奇蹟,感到一丝哀伤。
古卷的异动让龙沐阳更加确定,此地绝不简单。他仔细观察,发现在这巨大机械结构的一侧,靠近水面的金属壁上,有一道巨大的、彷佛被暴力撕裂开的豁口。豁口边缘扭曲狰狞,内部幽深漆黑,似乎通往机械体的内部。
而就在那豁口附近的水面银灰色金属壁上,他再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箭头刻痕!指向那豁口内部!
文明被带进了这里面?!
龙沐阳不再犹豫。无论里面是龙潭还是虎穴,他都必须进去一探究竟!
他将古舟稳稳停在豁口边缘。豁口很大,足以容纳古舟进入。里面没有光,只有浓郁的、混合着铁锈、陈腐油脂和某种奇异化学试剂的气味涌出。
他点燃了最後一点冷光棒的余烬(光芒已十分微弱),驾舟缓缓驶入豁口。
内部是一个更加巨大的空间,彷佛是这庞大机械的某个核心舱室。脚下并非水面,而是积累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厚厚的灰尘和各种杂物的混合物。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冷光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四周。可以看到舱室内布满了各种断裂的操作台、倾倒的仪器、以及无数散落在地、早已无法辨认用途的零件。墙壁上布满了复杂的管线和早已熄灭的显示面板,一些面板上还残留着极其模糊、从未见过的文字元号。
这里就像是一个文明突然死亡後留下的坟场,静默无声,唯有时间在此沉积。
龙沐阳将秦文明小心地背起,手持长篙,跳下古舟,踩在厚厚的积尘上,发出“噗噗”的轻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循着感觉中文明可能被带往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舱室深处走去。
走了不多远,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完整的圆形平台。平台中央,并非复杂的仪器,而是一个让龙沐阳瞳孔骤缩的东西——
那是一口棺椁。
一口与周围超时代科技环境格格不入的、样式极其古老、甚至带着某种原始蛮荒气息的石棺!
石棺由某种青黑色的、未曾打磨的粗糙岩石制成,表面刻满了与《山海图》籙文、地脉图案同源,却更加古拙、更加充满力量的象形符号!这些符号似乎在缓缓流动,吸收着这庞大机械结构最後残存的那一丝微弱能量,维持着某种极其古老的封印。
石棺并没有严丝合缝地盖紧,而是露出了一条缝隙。一股难以形容的、彷佛能冻结灵魂本源的极寒气息,正从那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而在石棺旁边的地面上,龙沐阳看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小块撕下来的、深蓝色制服的布料,上面沾染着已经乾涸发黑的血迹,样式与“鬼师”所穿一模一样!
是“鬼师”留下的?他来过这里?他动过这口石棺?
龙沐阳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快步上前,目光死死盯住那石棺的缝隙。
藉着冷光最後的余晖,他勉强看到石棺内部……
里面躺着的,并非骸骨,也非屍身。
而是一团不断翻涌、变幻形态的、纯粹由极寒与黑暗构成的……能量体?!
那能量体的核心,似乎隐约呈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却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怨愤与疯狂!彷佛一个强大无比的存在被抽离了形体,灵魂被永恒地禁锢、折磨於此,化为了这不祥的恐怖之源!
那丝丝缕缕外溢的极寒气息,正是来自这团能量体!它似乎在沉睡,又似乎随时都会苏醒!
龙沐阳瞬间明白了秦文明留下的“危险”警示所指为何!
这口石棺,以及里面封印的恐怖存在,才是这处超时代遗迹真正要镇压的东西!而外面的庞大机械,或许并非主体,而是一个为这口石棺提供能量、维持封印的“电池”或“供能系统”!
如今机械即将停摆,封印松动,“鬼师”似乎还来动过手脚……这东西一旦脱困,後果不堪设想!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然而,就在他准备後退的瞬间——
那石棺中的黑暗能量体,似乎感应到了生人的气息,猛地剧烈翻涌起来!
那模糊的人形轮廓骤然清晰了一瞬,彷佛睁开了无数双纯粹由痛苦与怨恨构成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龙沐阳!
一股无法形容的、直抵灵魂深处的冰冷恶意,如同海啸般扑面而来!
咔嚓……
石棺的缝隙,在龙沐阳惊骇的目光中,似乎又扩大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