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交流会的热闹渐渐散去,只剩下零星几人。秦念正弯腰收拾她那套看起来其貌不扬却内有乾坤的工具包,一个身影笼罩过来,带着一丝不苟的气势。
是那位在会上提出尖锐质疑的张工程师,王处长陪在一旁,脸色有些无奈。
“小秦同志,请留步。”张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审视着她,语气倒还算平和,“我刚才在会上提出的问题,并非针对你个人,希望你不要介意。”
秦念直起身,面色平静如水:“张工您言重了,技术讨论本该如此,您请讲。”
“我没有恶意。”张工强调道,语气却愈发严肃,“只是担心你这种过于依赖个人经验和…嗯…‘灵光一闪’的野路子,走不长远。
技术,尤其是军工技术,需要的是严谨的体系、深厚的理论沉淀,而不是昙花一现的巧思。”
他顿了顿,举了个例子,试图让自己的观点更扎实:“就拿你那个炮队镜校准装置来说,构思确实巧妙,解决了眼前问题。
但你有严格的误差分析报告吗?有理论计算模型支撑吗?它的可重复性、稳定性如何验证?如果大规模推广,每个战士做出来的装置性能参差不齐,岂不是更误事?”
王处长在一旁听得直搓手,想替秦念解释两句,又怕越描越黑,只能紧张地看着她。
秦念听完,并没有被对方的气势压倒。她沉吟片刻,目光清亮地看向张工,不卑不亢地开口:“张工,谢谢您的指点。但我认为,实践和理论从来不是对立的,而是相辅相成、螺旋上升的。
很多伟大的理论,最初都源于对实践现象的观察和总结。而我们目前面临的许多现实问题,往往等不到完美的理论和设备到位,就必须先用可行的、哪怕看起来‘土’的办法去解决。”
她语气渐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就像打仗,敌人会等我们准备好了最先进的武器才进攻吗?当然,我会注意记录每一次操作的数据,分析成败原因,尽力让这些‘经验’变得可复制、可验证、可传承。
至于效果,这次炮队镜校准效率提升百分之三十五,保障了演习任务,这就是最硬的证明!”
张工被这番绵里藏针的话噎了一下,感觉这女同志真是“固执得可爱”,却又无法反驳那实实在在的战绩,只能摇摇头,带着一种“朽木不可雕也”的无奈表情转身走了,嘴里还嘀咕着:“哎,还是要重视基础理论啊…”
王处长这才松了口气,赶紧拍拍秦念肩膀:“念念,别往心里去啊!老张就这脾气,技术上的老古板,认死理,人倒不坏,就是说话直。”
秦念笑了笑,浑不在意:“没事,王处长。张工的话也提醒了我,有些数据记录确实可以更规范些。”心里却暗自吐槽:这位张工,怕是属杠精的,专业给人加压来的。
回程的吉普车上,王处长还在兴奋地复盘交流会上的情景,尤其重点描述张工被怼回去的场面。
“秦顾问,你没看那张工后来的表情……哈哈,解气!真是给咱们师长脸了!”
秦念笑着附和,但心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郁闷。
张工的话点出了一个现实:她的很多知识无法说明来源,只能包装成“经验”和“土办法”,这确实限制了推广和更深层次的发展。要想走得更远,确实需要更系统的理论支撑和更规范的平台。
独自回家的路上,傍晚的风吹在脸上,那句“野路子”、“缺乏理论根基”的话,还是在秦念心里泛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
倒不是被打击了,而是有种无力感——明明脑子里装着超越时代的知识体系,却囿于时代限制,只能以这种“土法上马”的方式一点点往外掏,这种戴着镣铐跳舞的感觉,确实有点憋屈。
到家时,天已擦黑。秦念简单炒了个青菜,焖了米饭,情绪低落。
陆野准时回来,脱下军帽挂好,目光扫过饭桌,又落在秦念脸上,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青菜明显炒得比平时咸,而且她吃饭时眼神有点飘,不像平时那样专注。
他没立刻多问,只是沉默地坐下吃饭。饭后,秦念在厨房洗碗,水声哗哗。陆野走过来,高大的身躯靠在门框上,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听说,你今天去研究所开会了?还跟人辩论了?”他状似随意地开口,伸手很自然地拿起一个她刚洗好的碗,用旁边的干布擦拭起来,动作熟练。
秦念嗯了一声,有点蔫,手里的丝瓜瓤机械地擦着碗壁。
陆野沉默地擦了两个碗,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感:“能解决问题,就是好方法。别的,不用太在意。”
他顿了顿,侧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支持:“你觉得对,就去做。出了事,有我。”
没有华丽的辞藻,就是这简单粗暴的一句“你觉得对就做,出事有我”,像一记强心针,瞬间击散了秦念心头那点小小的郁气。她抬起头,看到陆野平静却坚定的侧脸,他擦拭碗碟的手指骨节分明,稳健有力。
是啊,跟那些无关紧要的质疑较什么劲?做出实实在在的成果,砸他们脸上,就是最好的回应!
她轻轻“嗯”了一声,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心底那点小波澜彻底平复,甚至涌起一股“老娘就是要搞出个名堂”的斗志。
那一刻,厨房里只有水流声和碗碟轻微的碰撞声,一种无声的默契和暖流在两人之间悄然流转,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人安心。
陆野擦完最后一个碗,手指不经意间碰到她的,微微停顿了一下才若无其事地转身将碗摞进橱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