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山庄,听雨轩内。窗外细雨潺潺,打在新发的芭蕉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室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几张神色凝重的面孔。少主沈星河坐在主位,陆轻尘坐在下首,伤势未愈,脸色仍有些苍白,但坐姿挺拔,苏嫣然坐在他身侧,一袭素衣,沉静如水。此外还有几位联盟内的重要人物,包括那位茶行的陈老板和绸缎庄的孙掌柜。案几上,清茶已微凉,却无人有心去品。
沈星河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陆轻尘和苏嫣然身上,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打破了沉寂:“陆兄,苏姑娘,身体可好些了?此次能铲除沈万川这个祸害,二位居功至伟,秋水山庄上下,感激不尽。”
陆轻尘微微颔首:“沈少主言重了,分内之事。”他的声音还有些中气不足。
沈星河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凉的茶杯,话锋一转:“沈万川伏诛,我等本以为可暂得安宁,整饬内部,消化成果。奈何……天不遂人愿。”他抬起眼,眼中是深深的忧虑,“京城剧变,中原大乱的消息,想必二位都已知晓。如今北方已是群雄逐鹿,战火纷飞,流民南迁之势恐难阻挡。我江南之地,虽暂未受兵燹直接波及,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顿了顿,继续道,语气愈发沉重:“今日请诸位前来,便是要商议我联盟日后之路。是继续秉持江湖道义,但求偏安一隅,紧闭门户,守护眼下这江南的基业与安宁?还是……需得更进一步,审时度势,在这乱世洪流中,为我江南百姓,也为这世间公道,争一份话语权,谋一条生路?”
这话一出,室内气氛更加压抑。茶行的陈老板捻着胡须,眉头紧锁:“少主,非是老朽怯懦。只是……我联盟虽在江南有些根基,但终究是江湖势力,财力、人力如何能与那些拥兵自重的藩镇军阀抗衡?贸然卷入中原纷争,只怕是以卵击石,反倒将这好不容易攒下的家业,都赔了进去啊。”
绸缎庄的孙掌柜也附和道:“陈老所言极是。如今商路已断了大半,生意艰难。能守住江南这方净土,已属不易。不如暂且观望,积蓄力量,待局势明朗些再作打算。”
他们的担忧不无道理。乱世之中,自保已是艰难。联盟的根基在江南,一旦主力北顾,后院起火,或是与北方强权正面冲突,后果不堪设想。偏安,似乎是眼下最稳妥,也最符合大多数人利益的选择。
陆轻尘沉默着,他历经生死,对权势纷争早已看淡,更牵挂的是蓉州故人与眼前女子的安危。他看向苏嫣然,想听听她的想法。
苏嫣然一直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仿佛透过火焰,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待众人声音稍歇,她缓缓抬起头,清澈的目光扫过沈星河,又看向陈、孙二位掌柜,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
“陈老板、孙掌柜的顾虑,嫣然明白。偏安一隅,确是稳妥之法。”她话锋微微一转,“然而,沈万川虽死,其经营多年的、贩卖‘美人鼓’的黑暗网络,真的就随之烟消云散了吗?”
她的话让在座几人神色一凛。苏嫣然继续道:“乱世之中,礼崩乐坏,法度无存。正是这等魑魅魍魉、惨绝人寰的罪恶最容易滋生蔓延之时。今日我们若袖手旁观,他日,或许就不止是‘美人鼓’,会有更多难以想象的邪恶,在这片疮痍的土地上滋生。届时,烽火与流毒并起,江南这片净土,又能独善其身到几时?”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迷蒙的雨幕,仿佛能看到中原大地上的血雨腥风:“我等既已出手,斩断了沈万川这一环,便已身在这洪流之中。除恶若不尽,如同纵火焚林,终将反噬己身。此事,既已开端,便当有始有终。不仅为复仇,更为阻止更多的悲剧发生。”
她转过身,目光坚定地看向沈星河:“沈少主,联盟何去何从,事关重大。但嫣然以为,与其被动等待灾祸临门,不如主动厘清这浊世中的脉络。至少,要将那‘美人鼓’的余毒,彻底清除干净。这或许才是对江南,对这乱世,最大的负责。”
苏嫣然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偏安与介入,保守与进取,不同的选择,预示着联盟截然不同的未来。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