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里,油灯的光晕微微晃动。陆轻尘因失血和激动,再次昏睡过去,呼吸微弱但平稳。铁心为他盖好破旧的棉被,站起身。庙外,夜色浓重,风声呜咽。
他没有看陆轻尘,目光投向庙外那片漆黑的荒野。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少年急切的声音——“贡品”、“京城”、“救她”。这些字眼像烧红的针,刺进他麻木已久的心窍。
墨言被巨石吞没的画面,不再是无声的黑白,而是裹挟着岩石崩裂的轰鸣和窒息的热风,猛地撞了回来。那时他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现在,又一个鲜活的人,一个他并肩作战过的同伴在意的人,正被拖向未知的深渊。
还有石敢当。那个刀疤汉子粗粝的恳求也浮上心头:“大师,俺们求的不是杀人的刀,是活命的犁啊!”可这世道,豺狼当道,没有护住犁头的刀,犁只会被轻易折断。西凉军能围杀陆轻尘,同样也能剿杀势单力薄的义军。苦水井村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虚假的间隙。
一股久违的热流,混着愤怒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从他冰冷的胸腔深处艰难地涌起,缓慢地流遍四肢百骸。一直刻意遗忘的、属于工匠本能的那部分灵魂,在剧烈地躁动。
他走到庙角,掀开那块盖着工具的粗布。尘封的铁锤、钳子、锉刀静静躺在那里,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微光。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缓缓握住了那柄最沉的铁锤。
锤柄入手冰凉,但熟悉的重量和纹路,却像钥匙一样,瞬间打开了他体内某个锈死的锁。指尖传来细微的颤栗。
他提着铁锤,大步走出土地庙,走向村口那片空地。那里,有他之前为村民修补农具时,临时垒起的一个简陋打铁炉。
夜色中,炉膛冰冷,像一座沉默的烽火台。
他找来干柴和火绒,塞进炉膛。然后用火石用力敲击。一下,两下……火星溅落,引燃火绒,微弱的火苗腾起,贪婪地舔舐着干柴。
火势渐起,橘红色的光芒映亮了他刻板的脸庞,那双沉寂太久的眼睛里,终于跳动着两簇实质的火焰。
他添上更多的柴,拉过破旧的风箱。呼啦——呼啦——风箱沉闷地响着,炉火越来越旺,烈焰从炉口喷涌而出,驱散了周围的黑暗和寒意,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像一个苏醒的巨人。
铁心站在熊熊燃烧的炉火前,热浪扑面,灼烤着他的皮肤。他握紧铁锤,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转身对庙里跟随出来、一脸惊愕的义军青年沉声道:
“告诉石敢当,我需要材料。最好的钢,有多少要多少。”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锤头敲打在铁砧上。然后,他抬起头,望向西南方向那片吞噬了墨言的、虚无的夜空,像是自语,又像是庄严的宣告:
“墨言,看着……我再挥一次锤。”
火光冲天,映得他身影挺拔如松。荒村的夜,被这突如其来的炉火与誓言,撕开了一道炽热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