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佑那一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呼，像一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双方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赵天佑，又顺着他惊愕的视线，看向了那个被他称为“小栓子”的年轻流民。
络腮胡首领也愣住了，脸上的凶狠表情凝固了一瞬，狐疑地扭头看向身后。
那个被点名的年轻人浑身猛地一颤，像是被电击了一般。他原本低垂着的头猛地抬起，脏兮兮的脸上写满了惊愕和茫然。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赵天佑，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敢相信。
“少……少东家？”年轻人颤抖着、试探性地吐出三个字，声音嘶哑干涩，几乎听不清。
但这三个字，却像一道惊雷，劈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头！
“少东家？！”络腮胡首领失声重复，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眼中的凶狠迅速被震惊和疑惑取代。他再次上下打量着赵天佑——这个看起来风尘仆仆、衣衫破损、脸上还带着惊恐余韵的年轻人，竟然是四海商行的少东家？！
赵天佑见对方回应，激动得往前又迈了一步，声音带着哭腔：“是我啊！小栓子！城南分行！去年夏天，我还因为……因为一笔账目说过你……你忘了？！”
确认了身份，那个叫小栓子的年轻人眼眶瞬间就红了！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同伴，踉跄着冲上前几步，声音哽咽：“少东家！真的是您！您……您还活着？！老天爷啊！”
他扑通一声，几乎是习惯性地想要跪下行礼，却被赵天佑一把拉住。两人四手相握，都是冰凉颤抖，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
“活着……我还活着……”赵天佑语无伦次，眼泪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混着脸上的尘土，“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商行……商行到底怎么样了？”
这一幕突如其来的相认，让原本杀气腾腾的对峙场面变得极其诡异。铁心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弩，但眼神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对方其他人。陆轻尘和墨言也稍稍放松了弓弦，面面相觑，眼中满是惊疑。
络腮胡首领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他盯着激动相认的两人，又看了看铁心他们，手中的砍刀慢慢垂了下来。他身后的其他流民也是一脸懵，交头接耳，不知所措。
“咳！”络腮胡首领重重咳嗽了一声，打断了沉浸在激动中的两人，“小栓子，这……这到底怎么回事？他真是四海商行的少东家？”
小栓子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用袖子抹了把眼泪，激动地对首领道：“虎哥！错不了！真是少东家！赵天佑少爷！我在城南分行干了三年，绝不会认错！”
被称为“虎哥”的络腮胡首领，脸上的怀疑终于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杂着惊讶和审视的神情。他再次仔细打量赵天佑，目光柔和了许多，但依旧带着一丝江湖人的谨慎。
他挥了挥手，示意身后仍然紧张的同伴们彻底放下武器：“都把家伙收起来！自己人……可能是自己人。”
铁心见状，也朝陆轻尘和墨言微微点头，三人这才完全收起了弩箭，但依旧保持着戒备的姿态。
气氛一下子缓和了许多，虽然空气中还弥漫着刚才紧张留下的余味，但那股你死我活的杀气已经消散。
赵天佑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急忙问道：“虎哥？你们……你们是商行的人？怎么会在这里？还……还成了黑虎帮？”
虎哥叹了口气，脸上的横肉耷拉下来，露出一丝苦涩：“少东家，说来话长啊……我不是黑虎帮的，黑虎帮是外面人胡乱叫的。我原来是商行总号护卫队的副队长，王虎。您可能不记得我了。”
他指了指身后那些人：“这些都是商行的人。大部分是原来往北边走的第三运输队的伙计和护卫。还有一些是路上收留的、信得过的落难弟兄。”
“第三运输队？”赵天佑想起来了，京城大乱前，父亲确实派了好几支大队往不同方向转移物资和人员，“你们……你们不是应该往南边去吗？”
“本来是往南的。”王虎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痛楚，“可还没出州府地界，就碰上了大股的溃兵和流民潮！他们人多，有刀有枪，见东西就抢，见人就杀！我们的车队……被冲散了！货物全丢了！好多弟兄……都没能逃出来……”
他身后那些原本凶悍的流民们，此刻也都低下了头，脸上露出悲戚和愤怒的神色。小栓子更是忍不住又抽泣起来。
“我们这些人，算是命大，侥幸逃了出来。”王虎继续道，“东躲西藏，一路逃难，最后找到了这个废弃的官仓暂时落脚。为了自保，也为了吓唬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才对外自称‘黑虎帮’……唉，实在是没办法了……”
原来如此！铁心和陆轻尘对视一眼，心中了然。这群人并非穷凶极恶的土匪，而是和他们一样，是一群在乱世中挣扎求生的可怜人，只是选择了一条更加强硬的道路。
赵天佑听完，眼圈又红了。他没想到，自家商行的队伍竟然遭遇了如此惨祸。他看着眼前这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伙计”和“护卫”，哪里还有半分往日商行雇员的样子，分明就是一群在死亡线上挣扎的难民。
“王队长……诸位弟兄……辛苦了……”他哽咽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王虎摆了摆手：“少东家，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倒是您……您怎么……和这几位好汉在一起？”他看向铁心等人，目光中带着询问和一丝仍未完全消散的警惕。毕竟，赵天佑是和刘三的人一起来的。
赵天佑连忙解释：“他们是我的朋友！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们，我早就死在路上了！我们是从京城逃出来的，现在暂时落脚在西边那个镇子。这次来，是因为镇里缺粮缺药，实在没办法了，才冒险出来找找看……”
他简单说了一下他们的遭遇和来意。
王虎听完，神色更加缓和，甚至带上了一丝同情。他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刘三那个人……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至少还有个镇子能据守，比我们强。”
他看了看铁心，抱拳道：“这位好汉，刚才多有得罪。没想到是少东家的朋友，还是条硬汉子。我王虎替弟兄们赔个不是。”
铁心拱手回礼，语气平静：“王队长言重了。乱世求生，谨慎些是应该的。”
误会解除，敌意消散，双方终于可以正常对话了。
王虎侧身让开通往官仓大院的路，做了个请的手势：“既然都是自己人，那就进来说话吧。这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
铁心犹豫了一下，看向赵天佑。赵天佑连忙点头：“王队长是自己人，信得过！”
铁心这才示意大家跟上。王虎也对手下吩咐了几句，那些流民纷纷收起兵器，散开到院子四周警戒，但眼神不再充满敌意。
走进官仓大院，里面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几间巨大的库房大多已经坍塌，只剩下断壁残垣。院子里堆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角落里搭着几个简陋的窝棚，显然是王虎他们临时的住所。一些妇孺和老人从窝棚里探出头，好奇而又畏惧地看着他们这一行人。
“仓库里确实还有些粮食，”王虎带着他们走向一间还算完整的库房，一边走一边说，“是我们逃到这里时发现的，可能是以前官府没来得及运走的，或者是其他逃难的人藏起来的，不多，但也勉强够我们这些人撑一段时间。”
他推开沉重的、有些腐朽的木门，里面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陈腐的谷物和灰尘混合的气味。借着门口透进来的光，可以看到角落里堆着一些麻袋，但数量确实不多，而且有些麻袋已经破损，粮食撒了一地。
“你们需要，可以分一些给你们。”王虎很爽快，“少东家在这，这个面子我必须给。何况你们还有药，我们这边也有人受伤生病，正缺这个。”
赵天佑和铁心都松了口气，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
但王虎的话锋随即一转，脸色变得有些凝重，他指了指仓库更深处。那里面更加黑暗，似乎还有通往地下的阶梯，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气的冷风从深处吹来，让人汗毛倒竖。
“不过，”王虎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我劝你们，拿了需要的东西就尽快离开。这仓库……最好别待太久，尤其是别往深处去。”
“为什么？”陆轻尘好奇地问。
王虎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更低了：“这仓库……有点邪门。我们刚来的时候，有弟兄好奇，想下去看看下面还有什么，结果……结果就没再上来。”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后来我们组织了人下去找，只找到他丢下的火把，人……不见了。而且，有时候晚上，能听到深处传来一些……怪声音，不像人声，也不像寻常野兽……所以我们都尽量离那边远点。”
他拍了拍赵天佑的肩膀，郑重地告诫道：“少东家，听我一句劝，拿上粮食和你们需要的东西，赶紧走。这地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