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府,陶府内院。晨光熹微,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崔?苍白却沉静的脸上。一夜的昏沉与剧痛已然褪去,虽背后伤口依旧火辣辣地疼,但思绪却异常清晰。
陶婉言守在一旁,眼含忧色,亲自端来一碗温热的汤药。
“皓月兄,感觉如何?郎中说了,你失血过多,需静养旬日……”她声音轻柔,带着关切。
崔?微微摇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入喉中,却压不住他胸中翻腾的思绪与……冰冷的杀意。
“婉言,多谢你。”他声音低沉沙哑,目光却锐利如刀,“昨夜……那些杀手,绝非寻常盗匪!出手狠辣,配合默契,招招致命!更关键的是……他们的眼神、身形、兵刃……皆非我汉人路数!我怀疑……是西夏人!是……没藏呼月!”
“没藏呼月?!”陶婉言娇躯微震,眼中闪过一丝惊骇!她虽为商贾之女,却也听闻过汴京琼玉阁血战、西夏细作潜入之事!“她……她竟追到了江宁?!”
“不错!”崔?目光沉凝,“此女……如同跗骨之蛆!不除我……誓不罢休!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崔?强撑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江宁城舆图。他指尖划过城南一处僻静的街巷,那里有一家颇有名气的“回春堂”医馆。
“婉言,烦请你……动用陶家之力,暗中散播消息。”崔?声音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就说……昨夜遇袭的官员,身负重伤,命悬一线,正匿藏在‘回春堂’后院厢房,由名医秘密救治,需静养数日,严禁打扰。”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此乃……诱饵!我要看看……是谁……会来‘灭口’!”
陶婉言看着崔?那沉静中透着凛冽杀气的眼神,心中既惊且佩。她不再犹豫,重重点头:“好!我即刻去办!”
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江宁城特定的暗流中悄然扩散。陶家商行遍布江宁,人脉通达,散布这种“小道消息”,易如反掌。
午时刚过,城南“回春堂”医馆附近,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杀机。崔?在陶婉言的安排下,藏身于医馆对面一座茶楼二楼的雅间内,透过虚掩的窗棂,密切注视着医馆后院的动静。陶府数名精悍护卫,则乔装成贩夫走卒、茶客闲人,散布在医馆四周的街巷、茶摊、店铺中,严阵以待。
时间一点点流逝。烈日当空,蝉鸣聒噪。医馆后院,静悄悄的,毫无异状。
就在崔?怀疑对方是否上当时!
异变陡生!
数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医馆后巷的阴影中!他们身着寻常的灰色布衣,头戴斗笠,遮住面容,步伐沉稳,动作迅捷,如同捕猎前的豹子,无声无息地向医馆后院围墙靠近!
为首一人,身姿挺拔,步履轻盈,虽作男子打扮,却难掩其窈窕身段与……那股冷冽如冰的气质!她微微抬头,斗笠下沿露出一截光洁的下巴和……紧抿的、如同刀锋般的红唇!正是……没藏呼月!
她今日换了一身江南常见的靛蓝色细布直裰,腰束同色丝绦,脚蹬薄底快靴。这身寻常男子的装束,穿在她身上,却别有一番风韵。衣料虽普通,却裁剪合体,勾勒出她挺拔而充满力量感的腰身与修长的双腿。斗笠的阴影下,隐约可见她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带着一种异域风情特有的、冷艳而危险的美感!她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如同出鞘的利刃,锋芒内敛,却令人心悸!
崔?瞳孔骤缩!心脏猛地一跳!是她!果然是她!没藏呼月!那位在汴京琼玉阁血战中,与叶英台、展昭激战,最终遁走的西夏翊卫司将军!她……竟亲自带队,追到了江宁!其决心……其狠辣……可见一斑!
没藏呼月并未急于翻墙,而是做了几个手势。身后数名“黑鹞”精锐立刻散开,占据有利位置,警惕地扫视四周。她则如同壁虎般,紧贴墙壁,侧耳倾听院内动静。那份冷静、专业与……致命的危险感,让藏身暗处的崔?都感到一阵寒意!
“动手!”没藏呼月一声低喝!
数名“黑鹞”同时暴起!如同鹞鹰扑食,瞬间翻上墙头,落入后院!
“有刺客!保护大人!”院内立刻响起陶府护卫的厉喝声!紧接着,便是激烈的金铁交鸣之声!
“撤!”没藏呼月听到院内并非崔?的声音,以及那明显有准备的抵抗,眼中寒光一闪!瞬间判断出中计!她毫不犹豫,身形急退!
“想走?!没那么容易!”埋伏在四周的陶府护卫,以及闻讯赶来的江宁府衙巡铺兵丁,立刻从四面八方涌出!刀光剑影,瞬间将后巷封锁!
一场短促而激烈的厮杀爆发!没藏呼月身法如电,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狭长的弯刀!刀光如匹练,狠辣刁钻!瞬间逼退两名拦路的护卫!她并不恋战,只想突围!其余“黑鹞”也悍不畏死,掩护着她,边战边退!
崔?在茶楼上,看得心惊肉跳!没藏呼月的武功之高,远超他想象!其刀法诡异狠辣,身法迅捷如风,在重重包围中,竟如入无人之境!若非陶府护卫人数众多,且早有准备,恐怕……根本拦不住她!
最终,没藏呼月带着几名精锐,付出两人轻伤的代价,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错综复杂的街巷之中!只留下几具“黑鹞”的尸体和……一地狼藉!
回到陶府,崔?面色凝重。虽证实了没藏呼月的存在,却也见识了其恐怖的实力与决断!此女……绝对是生平罕见之大敌!
“必须……争取时间!”崔?沉声道。他铺开纸笔,凝神静思,提笔蘸墨,写下一封密信:
“呈 叶都指挥使亲启:
弟皓月顿首。弟已抵江宁,然……险象环生!昨夜于城南巷弄,遭西夏‘黑鹞’精锐伏击,伤及后背,幸得贵人相救,匿于……城西‘白云观’暂避。
为首者,乃西夏翊卫司将军没藏呼月!此獠阴狠狡诈,如跗骨之蛆!弟疑其……欲阻我赴邕州,坏我查案大计!
弟欲……明日卯时,借道‘龙潭渡’,乘‘顺风号’商船南下,绕行鄱阳,再入赣水,以避其锋芒。
此路凶险,然……别无他法!望都头……念及旧谊,若有余力,或可……遣人于鄱阳口接应……
弟 皓月 泣血拜上”
此信,半真半假!提及江宁遇袭、没藏呼月是真;但匿藏地点(白云观)、南下路线(龙潭渡、顺风号、绕行鄱阳)皆为虚妄!其目的……正是要“意外”落入没藏呼月手中!
崔?将信折好,交给陶婉言:“婉言,烦请……将此信,以最‘不经意’的方式,让一名……我们‘发现’的、潜伏在陶府附近的西夏暗哨‘截获’!”
陶婉言冰雪聪明,瞬间领会:“皓月兄……好计策!我这就去办!”
当日下午,一名在陶府后巷鬼鬼祟祟的“乞丐”,被陶府护卫“无意中”发现并“驱赶”。混乱中,那“乞丐”撞倒了一名提着食盒的陶府丫鬟。食盒翻倒,一封“不慎”掉落的信件,被那“乞丐”眼疾手快地“捡”走,随即消失在人群中……
密信送出,崔?不再耽搁。他深知,此计只能拖延一时,没藏呼月绝非易与之辈!
“婉言,我需即刻离开江宁!”崔?斩钉截铁。
“什么?!”陶婉言花容失色,“皓月兄!你伤势未愈!怎能……”
“顾不得了!”崔?打断她,目光坚定,“没藏呼月随时可能识破!我必须……在她反应过来之前,离开江宁!邕州……刻不容缓!”
陶婉言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心知劝阻无用,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那……那你要去哪里?如何走?”
“走水路!官办漕船!”崔?沉声道,“官船戒备森严,盘查严格,西夏杀手难以轻易潜入!烦请婉言……动用陶家关系,为我安排一条……即将启航、前往江西方向的官办漕船!越快越好!”
陶婉言强忍泪水,重重点头:“好!我……我爹与漕运司李主簿有旧!我这就去求他!”
一个时辰后,一切安排妥当。在陶婉言的帮助下,崔?彻底改头换面。他剃去胡须,换上一身半旧的靛蓝色漕工短打,头戴斗笠,脸上涂抹了些许锅灰,背上一个破旧的行囊,扮作一名投亲的落魄书生,混入漕工队伍。
江宁城西,龙江码头。一艘悬挂着“官”字旗号、吃水颇深的大型漕船“安济号”,正缓缓收起跳板,准备启航。船上满载着运往江西的贡米与官盐,戒备森严,有漕兵持械巡逻。
崔?在陶府一名心腹管事的引领下,低着头,随着几名真正的漕工,快步踏上跳板,混入船舱底层拥挤的杂役舱中。舱内光线昏暗,气味混杂。崔?寻了一处角落,背靠冰冷的舱壁坐下,长长舒了一口气。暂时……安全了。
就在“安济号”缓缓驶离码头,船帆鼓满江风,即将进入主航道之际!
“希聿聿——!”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同惊雷般,由远及近!瞬间撕裂了码头的喧嚣!
只见一匹通体乌黑、神骏异常的西域骏马,如同黑色闪电,疾驰而至!马上之人,一身靛蓝劲装,长发在风中狂舞,正是……没藏呼月!
她显然已识破了崔?的计策!她勒住缰绳,骏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她目光如电,瞬间锁定那艘已驶出数十丈的“安济号”。
没藏呼月的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锐利如淬毒利箭!充满了滔天的杀意!更带着一丝……被戏弄、被逃脱的……恼怒与不甘!她死死盯着崔?的方向,仿佛要将他的身影刻入骨髓!
崔?隔着江面,对上那双冰冷的琥珀色眼眸,心头猛地一紧!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他下意识地按紧了腰间的“寒螭”!
只见没藏呼月猛地从马鞍旁摘下一张精巧的硬弓!搭箭!拉弦!动作一气呵成!弓如满月!箭簇……在阳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寒芒!直指……崔?!
“不好!”崔?瞳孔骤缩!浑身汗毛倒竖!
“咻——!”
箭矢离弦!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流星赶月!直射而来!
然而……距离太远了!江风太大!箭矢飞至半途,力道已衰!
“噗嗤!”
箭矢最终……钉在了“安济号”厚重的船尾舵板上!箭尾兀自剧烈颤抖!发出“嗡嗡”的余响!
没藏呼月立于码头,看着那远去的帆影,看着那钉在船尾、徒劳无功的箭矢,眼中怒火更炽!她猛地一甩马鞭,骏马发出一声不甘的嘶鸣!她最后看了一眼那逐渐缩小的船影,调转马头,绝尘而去!身影……消失在滚滚烟尘之中!
“安济号”顺流而下,破开浑浊的江水,驶向浩渺的长江下游。船尾舵板上,那支兀自颤抖的箭矢,如同一个冰冷的警告,昭示着……危险……并未远离!
崔?独立船尾,扶着冰冷的船舷,望着江宁城渐渐缩小的轮廓,望着码头方向消失的烟尘,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背后伤口隐隐作痛,江风吹拂着他凌乱的发丝,带来一丝凉意。
他……暂时安全了。
然而,没藏呼月那冰冷如刀的眼神,那惊鸿一箭的杀机,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心头。他知道,这位如同毒蛇般致命的西夏女将军,绝不会轻易放弃!前路……依旧布满荆棘!邕州……那未知的烟瘴之地,那潜藏的军校陈曙……还有……那位如同暗夜惊鸿般救他于危难、却又身份成谜的颜清秋……一切……都如同这浩渺的江水,深不可测!
他紧了紧身上的短打衣衫,目光投向南方。长江的波涛在脚下翻滚,倒映着天边铅灰色的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