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公主府。
朱门高墙,飞檐斗拱,无声诉说着皇家的雍容。
只是这府邸深处,听不见金戈铁马,唯有檀香如雾,丝丝缕缕,缠绕着每一寸空气。
一匹神骏的战马在府门前猛然立定,发出不安的嘶鸣。
李道兴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身后的玄甲护卫则“哐当”一声,将十几口沉重的楠木大箱砸在青石板上,声震府门。
他看都未看门房一眼,径直背着手,闯了进去。
“来者何人!此乃公主府,岂容擅闯!”
几个家丁壮着胆子想上前,却被李道兴身后一名护卫长冰冷的视线钉在原地。
那人是陛下亲派的金吾卫军官,一身血与火中淬炼出的煞气,只一眼,就让那几个家丁双腿发软,如坠冰窟。
“中山亲王驾到!高阳公主何在!”
护卫长提气开声,声如洪钟,震得前院的树叶簌簌作响。
很快,一阵环佩相击的急促声响由远及近。
一名宫装少女在一众侍女的簇拥下快步走出,云鬓高耸,眉眼精致,却天然带着一股俯瞰众生的娇纵与傲慢。
大唐皇帝李世民最宠爱的女儿,高阳公主。
她看见李道兴,瞳孔微微一缩,但随即,那份惊愕便化作了甜得发腻的笑意。
“高阳见过小皇叔!不知皇叔大驾,有失远迎,还望皇叔恕罪!”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李道兴懒洋洋地摆了摆手,视线却像一把精准的刻刀,在高阳脸上轻轻刮过。
她的眼角还残留着一抹红痕。
看似镇定的神情下,呼吸的节奏却快了半分。
有鬼。
“小皇叔今日怎会得空,来高阳这儿?”高阳强撑着仪态,声音里带着刻意的好奇。
“刚从西边回来,给皇兄送了些风干的羊腿,念着你,便顺道拐过来看看。”
李道兴下巴朝门口点了点那十几口大箱子。
“你的。都是些女儿家的小玩意儿,自己收着吧。”
高阳的眸光确确实实地亮了一下,没人能拒绝这位皇叔的礼物,他的阔绰在整个皇族都出了名。
“谢小皇叔厚爱!”
“行了,别杵着当门神了。”
李道兴寻了个院中的石凳,袍角一撩便坐了下去,一条腿随意地搭起。
“正好饭点,本王腹中空空。听闻你府上的斋饭乃长安一绝,今日倒要尝个新鲜。”
“啊?”
高阳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尽,那份伪装出来的镇定,如蛛网般寸寸龟裂。
“皇……皇叔,不巧,府里的大厨今日告假回乡了……不如,高阳陪您去望江楼?”
“那怎么行!”
李道兴的脸沉了下来,方才的和煦荡然无存。
“本王是何等身份?别人巴结都来不及,你倒好,想把本王往外推?”
他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到高阳面前,身形的压迫感让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粘稠。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亲昵,吐出的话却带着冰碴子。
“还是说……你这公主府里,藏了什么本王见不得的人,嗯?”
高阳浑身剧震,一张俏脸惨白如纸,双手在袖中疯狂摇动。
“没……没有!小皇叔说笑了!高阳……高阳这就去备膳!”
她像是躲避猎食者一般,几乎是落荒而逃,带着侍女匆匆奔向后院。
李道兴凝视着她仓皇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给了护卫长一个眼神。
那名金吾卫军官立刻转身,对着麾下甲士下达了冰冷的命令。
“王爷安危至上!尔等,以巡查为名,彻查府内各处!任何可疑角落,片瓦不留!”
“遵命!”
一队队杀气腾腾的甲士,如虎入羊群,瞬间散入公主府的亭台楼阁。
名为巡查,实为“抄家”。
李道兴则在一名瑟瑟发抖的丫鬟引领下,踱步到一处水榭。
此地荷风送香,倒也雅致。
他刚坐下,便有一名护卫如鬼魅般出现在身后,附耳低语。
李道兴的眉梢轻轻一扬。
找到了。
他不动声色地挥退护卫,端起茶杯,用杯盖慢条斯理地撇去浮沫。
一炷香后,高阳才带着侍女姗姗来迟,几碟素斋摆上,精致得仿佛画中之物。
“皇叔,让您久等了。”她的声音发虚,眼神飘忽。
“不急。”
李道兴放下茶盏,杯底与石桌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他笑吟吟地看着她。
“侄女,本王看你这府邸,风水似乎不大好。”
高阳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勉强挤出笑容:“皇叔何出此言?”
“方才闲逛,见你后院有处禅房,门窗紧闭,佛光却几乎要透门而出。”
李道兴的语气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入高阳的心湖,激起滔天巨浪。
“想来,是哪位得道高僧正在其中清修吧?这等人物,为何不请出来让皇叔见识一二?本王也想请教一番无上妙法呢。”
冷汗,瞬间浸透了高阳的背脊。
她做梦也想不到,李道兴竟如此直接,一语道破天机!
“皇叔……那……那是高阳平日礼佛的静室,并无旁人……”
“是吗?”
李道兴脸上的笑意彻底敛去,眼神变得锐利。
他站起身。
“看来,是本王眼花了。”
“也罢。既然无人,本王正好有些内急,就借你那静室一用。”
话音未落,他已迈开大步,径直朝着后院禅房的方向走去。
“皇叔!不可!”
高阳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疯了似的想去阻拦,却被李道兴身侧的护卫像铁钳一样挡住,动弹不得。
李道兴三两步便至禅房门外。
门,从内部锁死。
他不屑于敲门。
“轰!”
一声巨响,厚重的房门被他一脚踹得四分五裂!
纷飞的木屑中,房内景象一览无余。
一室清雅,一炉青烟。
一个身着月白僧袍的年轻僧人,盘坐于蒲团之上。
只是那张足以让任何女子心动的俊美面庞,此刻没有一丝血色,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地颤动。
正是辩机。
“哟,还真有人。”
李道兴仿佛发现了什么稀世奇珍,大步踏入房中,满脸都是“惊喜”。
“好侄女,你可把皇叔骗得好苦。这不就是一位大师吗?你竟说没人。”
他绕着辩机走了一圈,啧啧有声,目光充满了侵略性。
“不知这位大师,法号为何?”李道兴明知故问。
高阳面如死灰,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辩机缓缓睁眼,用尽毕生定力,才没有当场崩溃。他双手合十,对着李道兴深深一躬。
“贫僧辩机,见过亲王殿下。”
他的声音还算平稳,竭力维持着得道高僧的最后一点体面。
“贫僧受公主之邀,在此论经解惑,未曾想惊扰殿下,罪过,罪过。”
“论经解惑?”
李道兴摸着下巴,一副茅塞顿开的模样。
“原来如此!本王就说嘛,我这侄女最近佛性大涨,原来是有大师在背后日夜点拨!”
他猛地探手,一把抓住辩机的手腕,那力道让辩机闷哼一声,直接被他从蒲团上拽了起来。
“大师!光坐着聊多枯燥!走走走,本王对佛法也仰慕得紧,咱们去外面,边吃边聊!”
辩机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拼命想挣脱。
“殿下不可!贫僧乃出家之人,戒律在身……”
“哎,此言差矣!”
李道兴蛮横地拖着他往外走,力气大得不容反抗。
“佛祖能割肉喂鹰,地藏王能身入地狱。你陪本王这个俗人吃顿饭,破个小戒,就能渡化本王这尊亲王向佛,此乃无量功德!怎么能叫破戒呢?”
他回过头,看向已经瘫软在地、被侍女扶着的高阳,冲她眨了眨眼,笑容灿烂得令人胆寒。
“侄女啊,你这位朋友,本王,很欣赏。”
“走,跟皇叔去个好地方。咱们叔侄俩,再带上这位大师,今夜,要好好论一论这佛法的精妙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