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兴这句话，让青狮精的动作凝固了。
他预想过千万种开场。
或是替天行道的呵斥，或是佛门派来的试探，又或是想拿他去天庭邀功的虚伪嘴脸。
但他从未想过，自己等来的，会是一句赞许。
“你……什么意思？”
青狮精散去周身妖氛，变回那副威严的国王模样，眼神里的警惕与迷惑却不减反增。
李道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转身，目光扫过大殿。
那些瘫软在地的宫人百官，孙悟空会意，吹出一口仙气，将他们彻底定在原地，整个宝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本王进城时，看过了。”
李道兴的声音很平静，不带任何情绪，像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街道整洁，商铺林立。”
“百姓脸上没有菜色，眼中不见惊惶。”
“这说明，你这三年，将此国治理得很好。”
他缓步走到殿门前，负手望着殿外的一轮明月。
“至少，比那个只知求神拜佛，听信谗言，甚至连忠奸都分不清的真国王，强上百倍。”
青狮精沉默了。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确实在用心治理这个国家。
一方面，是为遮掩身份，不露马脚。
另一方面，或许是那被压抑了数百年，属于上古大妖“虬首仙”的骄傲，让他不屑于去做一个浑噩度日的昏君。
他要证明。
即便自己沦为一介坐骑，也远比那些所谓的人间帝王，更有经天纬地之才。
“这与你何干？”
青狮精的声音很冷，试图用冰冷来掩饰内心的波澜。
“你乃大唐郡王，人族贵胄，为何要为一个妖物说话？”
“因为本王只看结果，不问出身。”
李道兴转过身，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嘲弄。
“神佛也好，妖魔也罢，谁能让我人族安居乐业，谁，就是本王的朋友。”
“可谁要是打着普度众生的旗号，把我人族当成棋子，视作他们派系斗争的牺牲品……”
他的声音，骤然沉了下去。
“谁，就是本王的死敌。”
派系斗争。
牺牲品。
这六个字，仿佛六道无形的惊雷，在青狮精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他不是蠢货，他瞬间就明白了李道兴话中那未尽的深意。
他喃喃自语，想到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想到了文殊菩萨那张慈悲面孔下的冷漠，想到了那三天三夜被凡人泡在水里的滔天之辱。
这场所谓的“乌鸡国劫难”，从头到尾，就是一场肮脏的政治交易！
而他，和那个被推入井中的倒霉国王，都不过是这场交易里，可以被随时舍弃的筹码！
“看来，你心里很清楚。”
李道兴将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尽收眼底。
“你当真以为，文殊派你下界，是为了取经路上的劫难？”
“别天真了。”
“他不过是想借你的手，出一口当年被凡人羞辱的恶气。”
“事成之后呢？”
李道兴向前一步，逼视着他。
“他会像牵回一条豢养的牲口一样，把你牵回灵山，让你继续做他的坐骑。”
“而你，功劳是他的，罪名是你的。”
“一个‘私自下凡，为祸人间’的罪名，足以让他在玉帝和取经人面前，上演一出‘大义灭亲’的精彩戏码。”
李道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无形的刻刀，将青狮精心中那道结痂的伤疤，重新剖开，鲜血淋漓。
这些，他何尝没有想过？
可他没有选择。
身为坐骑，元神烙印被控，生死只在主人一念之间。
反抗，即是神魂俱灭。
“说这些，又有何用？”
青狮精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绝望。
“我不过是人家座下的一头畜生，又能如何？”
“不，你能。”
李道兴走到他面前，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本王，可以给你第三个选择。”
“一个，既不用回灵山再受屈辱，也不用被天庭剿灭的选择。”
青狮精的呼吸，在这一刻停顿了。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李道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一点熄灭已久的火苗，重新燃起。
“……什么选择？”
“很简单。”
李道兴的笑容，意味深长。
“配合本王，演一出戏。”
“一出，能让你那位好主人文殊菩萨，把脸丢到三界之外的大戏。”
“事成之后，本王保你脱去奴环，还你自由之身。”
青狮精的心脏，开始狂跳。
自由！
自封神大劫后，他连在梦里，都不敢奢望这两个字！
“你……凭什么？”
他嗓音沙哑，问出了最关键，也是最现实的问题。
“你不过一介凡人郡王，纵有大唐气运护体，又如何能与灵山的一位菩萨抗衡？”
“本王一人，自然不行。”
李道兴笑了。
他慢条斯理地从怀中，取出了一件物事。
那是一枚小巧的玉如意。
通体青碧，造型古朴，其上盘绕着一条五爪金龙，散发着一股浩瀚而悠远的道韵。
在看清这枚玉如意的瞬间，青狮精的整个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巨力击中，僵在原地。
他脸上的表情，在短短一息之间，经历了震惊，不敢置信，狂喜，最终化为一种近乎崩溃的激动！
他身体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寸筋骨，都在剧烈地颤抖。
那不是恐惧。
是源自血脉最深处，源自灵魂烙印的……归属感！
“龙……龙虎玉如意……”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仿佛一个在外漂泊了万年的游子，终于嗅到了故乡的炊烟。
“这……这是……无当师姐的信物！”
“此物怎会……”
李道兴托着玉如意，神情淡然。
“本王与她，有盟约在身。”
“她允诺，只要本王能为截教寻回失散的弟子，重聚道统，她便会率截教上下，与我人族，永世结盟。”
“虬首仙，”李道兴的称呼，在这一刻悄然改变，“现在，你还觉得，本王没有资格，与那灵山菩萨掰一掰手腕吗？”
虬首仙。
当这三个字从李道兴口中说出时，青狮精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两行滚烫的热泪，再也无法抑制，夺眶而出。
他不是在哭。
他是在笑。
笑得癫狂，笑得畅快，笑得将数百年的委屈与不甘尽数宣泄！
数百年了！
自封神一役，万仙阵破，截教分崩离析，他被擒为坐骑，受尽屈辱，以为此生再无天日。
他以为，截教，已经亡了。
可现在，这个来自东土大唐的人族郡王，却手持圣母信物，告诉他，截教还在！
家，没有散！
青狮精双膝一软，竟是朝着李道兴的方向，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这一跪，沉重无比，仿佛将他身为坐骑的所有耻辱，都砸碎在了这冰冷的地砖上。
这惊世骇俗的一幕，让殿角的孙悟空和猪八戒，都是神情一滞。
堂堂太乙金仙，上古大妖，文殊菩萨的坐骑，竟然给一个凡人，跪下了！
“你这是做什么？”李道兴眉梢一挑。
“截教弟子，虬首仙，参见……王爷！”
青狮精抬起头，脸上再无半分桀骜与威严，只剩下最纯粹的虔诚与归附。
“从今往后，虬首仙这条命，就是您的！”
李道兴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失笑。
他上前，亲自扶起了青狮精。
“叫我道兴兄弟吧。”
他看着眼前这位激动到难以自持的上古大妖，声音里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
“现在，告诉我。”
“想不想亲手，将当年文殊施加在你身上的所有耻辱，加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