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妈看着夏婧一脸认真的表情,沉默片刻,眼神凝重的回道:“尸体鉴定结果,她是昨天早上十点左右喝下了农药。”
尖锐的数字针筒一样刺进夏婧的双眼,夏婧的瞳孔瞬间收缩,震惊如吸油纸一样写满她的脸,印下一片煞白。
“十点……”夏婧错愕的把身体往后仰,背部坠落似的贴合胡桃木椅的靠背。
“没错,十点。”大妈把牙签从嘴里抽出来,上香一样插进胡桃木桌上裂开的一条小缝中,“高温天气,尸体很快就会发臭。现在警方已经将其判定为自杀,很快就能定案。唉……她以前也是个很好的姑娘,硬生生被生活逼成这个样子,当代年轻人的压力越来越大了。”
大妈看上去心里也不好受,就算她亏损了几个月的房租,她也丝毫不看出对“年糕”生母有任何怨恨。纵使她的那间储物室已成“凶宅”,她也没有任何计较得失的脸色。
我有些迷茫的低头看了眼怀中同样沉默不语的小“年糕”,心想她该何去何从。
“孩子应当交给警方,她以后或许会进孤儿院。”大妈说道:“运气好的话,能遇到好心人家收养。运气不好,怕是要在孤儿院待很长时间。除非……你们愿意照顾她。”
我肯定没这个能力养孩子,首先我自己都是未成年,我父母更不可能养,他们养我一个就很头痛了。
魏语自然也不可能养,她现在的家境虽然富裕,但她爸不可能同意。
至于夏婧……
我和魏语的视线不约而同的落向她,夏婧阴沉着脸,缄默好一阵才回道:“我也不能养,我家里人不会同意。”
大妈无奈的叹口气:“我也是这么一问,你们看着都不大,也不像能养孩子。况且,若是你们领养了这个孩子,你们自己的人生就相当于多一份负担,我也不建议你们这么做。还是让真正有心且有能力的人来养吧。”
也只能如此了,我意识到我们即将与小“年糕”分开,心中顿生万般不舍。
这个孩子多可爱啊,不是很爱闹情绪,大多数时间都很乖。也许她母亲以前也是这样的静谧,不想给任何人惹麻烦。
纵使我再怎么割舍不去,也不得不分开。因为这个孩子始终不属于我们,我们只是擅作主张的临时抚养,我们甚至没有这个抚养权。
分开是必然的,就像我们当初相遇的那般偶然一样,都是注定好的。
“没什么异议,就把孩子交给我吧,我会送到派出所,之后就听从专业人士的安排了。”大妈说着,伸出双手示意我把孩子交给她。
我最后摸了摸小“年糕”肥嘟嘟的脸蛋,她无辜的大眼睛像粘到蜜一样黏在我脸上挥之不去,好似她也意识到我即将离开,所以舍不得我。
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
我把小“年糕”从婴儿背带中抱出来,大妈正要去接。这时,小“年糕”突然张口,含糊不清的咕噜一些细碎的听不懂的语言。
然后她藕节似的手臂突然绷紧,五指如初生的藤蔓缠住我的衣领。指甲盖泛着贝壳般的粉,此刻却深深掐进白衬衫的纤维里,像是要把最后一丝温度烙进我的身上。
“她也舍不得你呢。”大妈柔声的说。
我心中又温暖又沮丧,但是我必须狠下心来。
最后大妈帮忙轻轻掰开小“年糕”扯着我领口的手指,把小“年糕”抱入自己的怀里。
小“年糕”母亲活着的时候,大妈应该是来照顾过她,而且她也是大妈接生的。所以小“年糕”对大妈一点也不违和,甚至没有哭闹,这令我很宽慰。
“孩子就交给我吧,你们最后还有什么话想对孩子说吗?”
我没有话要说,有的时候,沉默比千言万语还要真切,那是一种不需要琐碎思考的,纯质的,各自可以尊严的保持静态的,精神交流。
而我忍不住看向夏婧,小“年糕”是她捡来的,夏婧对小“年糕”的情感应该不亚于我。如果她有话要说,就算说一整天我也会等。
可是夏婧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呆呆的望着小“年糕”,好像在注视她自己。无邪的双眼投射到夏婧的眸孔里却成为另一种惆怅。
魏语发话了:“我们车上还有一些婴儿用品,我们是不需要了,还麻烦您暂时收着,说不定小‘年糕’还能用到。”
大妈痛快的点点头,说:“没问题,我的车就在附近,你们搬到后备箱就是。”
自始至终,夏婧都没有对小“年糕”说出一句别话。
……
……
走出馄饨店,头顶的阳光愈加浓烈几分。夏天太阳的炽热已经是司空见惯,但是我们都有着一样的感觉,那就是不知所去。
“接下来去哪?”我问道。
魏语摇了摇头,“我还不想开车,走走散散心吧。”
“嗯”
我们沿着街道边缘漫无目的的走着,脚踩白桦树叶掉落在地的婆娑影子,热风一吹,鞋面上的斑驳摇晃起来,却吹不散。于是我们的鞋子只是踩过一片迷茫,继而离开短暂暴露给金黄,踏入另一抹凝聚的惆怅。
夏婧走的有点快,她又走在了我们前面。她把后背留给我们,她不愿与我们并排走路。
魏语在她身后说道:“走慢一点,有助于消化。”
夏婧停顿下来,死寂一般的沉默半晌,缓缓转过头,让我们看到她悲伤绝望的眼神。
我们不由的被她这一回眸惊的错愕,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夏婧那缺乏血色的嘴唇翕动,一串飘幽的孤独从唇齿缝隙放低姿态的析出来:“我这种人,注定是不能拥有美好幸运的。”
我最开始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夏婧的灵魂碎了,阳光打在她身上,她外壳是坚硬的,可是精神如鸡蛋液一样被锤击的破散不堪。
然后她转回去,双脚沉重的起落。前面刚好没有树荫遮蔽,她形单影只投身于一片茫茫无际的金色深海。影子瘫凹陷在几块裂纹的地砖上,沉没了。
我和魏语都没有走动,很担忧的看着夏婧迈着摇晃若红酒杯的步伐慢慢悠悠的与我们拉开距离。
最后,在十米远的地方。忽然,夏婧像是被子弹击中,晕倒在盛大阳光的照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