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降!”
刘璋吐出这两个字,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他整个人瘫软下去,脊梁骨被瞬间抽走,垮塌在主位之上。
大厅之内,落针可闻。
死寂之后,一声尖锐的咆哮,撕裂了所有人的耳膜!
“不可!”
蜀中大族李氏的家主李邈,第一个跳了出来。
他那张养尊处优的脸涨成深紫色,头上的玉冠因剧烈的动作而歪斜。
“主公!万万不可投降!”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阶下,唾沫星子几乎喷溅到刘璋的脸上。
“刘备是何人?刘备入城,必先清丈田亩,重整户籍!是吞人不吐骨头的饿狼!一旦开城,我等百年基业,岂不尽为他人鱼肉!?”
“李公所言极是!”
益州别驾吴懿排众而出,身后紧随着彭羕、谯周、张肃等一众本土世家的代表。
吴懿的话语,更是毫不掩饰的威胁。
“主公,成都城破,不过是丢了一座城池。”
“我等家族根基尚在,退守南中,那里山高路远,瘴气弥漫,刘备的北军水土不服,断然不敢深入!”
“我们,依旧是益州的主人!”
“只要主公您这面大旗还在,我们就能重整旗鼓,待天下有变,未必没有杀回来的机会!”
这番话何其冠冕堂皇。
但在场的谁听不出那背后的算计?
重整旗鼓是假,杀回来更是空谈!
他们只想挟持着刘璋这块“益州牧”的牌坊,逃到南中那片王法不及的蛮荒之地,继续做他们的土皇帝,继续鱼肉乡里,作威作福!
投降刘备?
新主入川,第一件事就是要重新洗牌,就是要从他们这些肥得流油的世家身上割肉!
他们怎会答应!
“一群国贼!”
一声暴喝,王甫双目尽赤,腰间佩剑“呛啷”一声,已然出鞘半寸!
他戟指吴懿与李邈,破口大骂。
“平日食君之禄,吸民之髓,一个个脑满肠肥!大敌当前,不思报国,却只想着卷带家私,另立巢穴!”
“尔等,与叛贼何异!”
“王将军说得对!”
雷铜、吴兰等一众主战派武将,齐齐上前一步,手掌全部按在了刀柄之上,与吴懿、李邈等人怒目相向。
大厅之内的空气,瞬间绷紧到了极点。
火药味浓得只差一粒火星。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张松忽然出列,对着刘璋深深一揖。
“主公,王将军忠勇可嘉,但亦请主公三思。城外是十几万虎狼之师,城内军民何辜,要为我等玉石俱焚?刘备亦是汉室宗亲,以仁德闻名,开城归降,或可保全成都百万生灵啊!”
法正紧随其后,声音清冷地补刀:“主公,南中乃蛮夷之地,人心未附。仓促南迁,人心离散,恐怕不等汉军来攻,我等内部便已生乱。届时,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孟达更是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吴懿:“吴大人,你说退守南中,敢问粮草何在?兵马何在?南中诸郡那些蛮王,又岂会甘心将地盘拱手相让?你这是要陷主公于死地啊!”
三人一唱一和。
看似在为刘璋分析利弊,实则句句都在封死南逃的退路,将“投降”这个选项,强硬地重新摆回了台面。
吴懿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他没想到,张松、法正这几个平日里不起眼的货色,此刻竟敢公然与他们这些大族叫板。
他发出一声冷笑,目光如蛇,扫过张松那张其貌不扬的脸。
“张别驾真是心怀万民啊!”
“只是不知,你这番苦心,是为我益州百姓,还是为你自己日后在新主面前的进身之阶?”
这句话,字字诛心!
张松脸色一白,腰杆却依旧挺得笔直。
“我只知,为人臣者,当以主公安危、百姓性命为先!”
“说得好!”
吴懿忽然拍了拍手,脸上的笑容变得狰狞扭曲。
“既然如此,那主公的安危,就更重要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逼视着主位上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
“主公!你必须跟我们走!”
“成都,守不住了!投降,更是死路一条!唯有南下,方有一线生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主公若是不愿,便是置我等蜀中世家百年基业于不顾!”
“我等,也只好……”
吴懿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也只好为了家族存续,行那不臣之举了!”
“行不臣之举?!”
一直强忍怒火的那些忠心耿的文臣,黄权、刘巴、费诗、董和……,再也按捺不住,指着吴懿,气得浑身发抖。
“吴懿!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要逼宫吗?!你这是要造反吗?!”
“造反?”
吴懿身后的彭羕发出一声怪笑,往前踏出一步。
他腰间的佩剑已然出鞘,剑尖在灯火下闪烁着森冷的寒芒。
“黄大人你们说笑了,我们只是想‘请’主公移驾,换个地方办公而已。”
“主公若是不肯……”
彭羕的笑容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杀意。
“万一今夜成都城中起了什么乱子,刀剑无眼,伤到了主公,那可就不好了。”
威胁!
这是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死亡威胁!
若刘璋不答应跟他们逃往南中,他们今晚,就在这太守府里,直接动手!
“尔敢!”
王甫狂吼一声,佩剑彻底出鞘,一道寒光直指彭羕!
他身后的雷铜、吴兰等武将也齐刷刷拔出兵器,组成一道人墙,将刘璋死死护在身后。
另一边,吴懿、李邈带来的家族私兵护卫,也“呛啷啷”拔出刀剑,瞬间将张松、法正以及王甫等人团团围住。
小小的议事大厅,转眼变成了两军对垒的战场!
冰冷的杀气,在每一个角落里弥漫。
主战派的武将虽然忠勇,人数却处于绝对的劣势。
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豢养的私兵护卫众多,此刻竟隐隐有压过一头的趋势。
而本该是这一切中心的主人——刘璋,却成了最可悲的看客。
他呆呆地看着下面那一张张因贪婪、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
他看见了吴懿眼中不加掩饰的杀意。
他看见了彭羕剑尖上跳动的寒光。
他看见了王甫等人忠心护主的决绝。
也看见了张松、法正眼中那一闪而逝的,他看不懂的复杂光芒。
这些人,都是他的臣子。
可现在,他们却在他的议事大厅里,为了各自的利益,刀剑相向。
而他这个州牧,竟像个货物一样,被他们争来抢去。
甚至,随时可能被其中一方,撕成碎片!
一股巨大的悲凉与恐惧,如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父亲说得对……
他就是一条守户之犬。
可笑的是,他连这个家都守不住。
因为家里的豺狼,已经亮出了獠牙,要反噬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