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之巅,那道横贯长空的切口,平滑得宛如神迹。
断口处,千年古岩的内层肌理暴露在空气中。
其断面比世上最精密的仪器切割出的水晶还要光洁。
阳光照耀其上,折射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琉璃光泽。
山脚下,恐慌早已凝固成了死寂。
无数人仰着头,张着嘴,大脑因无法处理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而陷入宕机。
风吹过,无人感觉寒冷。
鸟飞过,无人听到鸣叫。
时间与空间,都在这道绝对平滑的伤口前失去了意义。
……
扎纸店巷口。
李将军的军用手机发出尖锐的嘶鸣,信号被干扰得断断续续,一个年轻参谋近乎崩溃的咆哮声从中钻出。
“将军!坐标……泰山主峰……出现一道……天哪……一道长达三公里的……切口!”
“报告损毁情况!”李将军下意识地吼了回去,军人的本能让他第一时间想量化灾难。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是更深的绝望。
“无法报告!没有损毁!它……它就是被切开了!没有爆炸,没有冲击波,没有能量残留!”
“就像……就像一块豆腐被刀划了一下!”
李将军握着手机的手凝固在半空。
“豆腐……”
他喃喃重复着这个词,感觉自己的理智也成了一块被人随意切割的豆腐。
“噗——”
一声压抑不住的笑声从旁边传来。
李将军猛地转头,看见玄清道长正靠着车门,肩膀剧烈地耸动,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最终,他还是没忍住,仰天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凄厉,带着一股子彻底放弃治疗的疯劲儿。
“道长,你……”
“我笑我自己,笑我玄门百家!”玄清道长一边笑,一边抹着眼角溢出的泪水,“修行百年,自诩窥得天机,敬畏天地,视山川为神明……何其可笑!”
他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向巷子深处。
“我们在敬神,人家在看料!”
“我们献上堪舆图,以为是投名状,人家只是收下了一份菜单!”
“我们战战兢兢,怕惹前辈不快,人家压根就没把我们当回事,只嫌弃这块‘镇纸’太大,不好下刀!”
玄清道长的笑声越来越低,最后化为一声长长的,混合着恐惧与荒诞的叹息。
“李将军,我们不是在和一个‘人’打交道。”
“我们……是在给一个要把天地当泥巴捏的怪物,打下手啊。”
李将军沉默了。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刚刚传来的,那张足以让全世界所有地质学家和物理学家集体发疯的卫星照片,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打下手?
怕是连打下手的资格,都快不够了。
……
阴曹地府,森罗殿。
“轰隆!”
整座大殿猛地一震,悬挂在殿顶,用以彰显地府威严的万魂灯剧烈摇晃,数盏灯火当场熄灭。
“怎么回事?!”牛头手持钢叉,勉强稳住身形。
一名鬼差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里满是哭腔:“奈何桥!奈何桥在晃!忘川河水倒灌了!”
崔判官脸色煞白,死死盯着面前那支裂痕更深的判官笔。
他感受到的,远比奈何桥震动要恐怖得多。
泰山,自古便是人间帝王封禅之地,更是阴司在阳间的投影,是阴阳两界秩序交汇的“镇物”。
就在刚才,那根连接着阴阳秩序的无形之“桩”,被一股蛮横到了极点的力量,硬生生斩断了一截!
这已经不是挑衅了。
这是拆家。
是那种不打招呼,直接扛着大锤冲进你家祖宅,对着承重墙就是一通猛砸的拆家方式。
“大人……”马面看着失魂落魄的崔判官,小心翼翼地问,“鬼门关外那块碑……还……还够用吗?”
“够用?”崔判官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一把抓住马面的衣领,“你告诉我怎么够用?!”
他指着阳间方向,声音嘶哑。
“那不是恶犬!恶犬只是想在你家院子里拉屎撒尿!”
“那是饕餮!是要把你家房子连带着地基都啃了,嚼碎了咽下去,回头还要剔剔牙,嫌弃你家房梁木有虫眼的绝世凶物!”
崔判官一把推开马面,踉踉跄跄地冲到自己的判官台后,从最底层翻出一本布满了灰尘的,不知多少年没动过的巨大卷宗。
卷宗的封皮上,用古老的篆文写着四个大字——《阴司避险条例》。
他用颤抖的手翻开,直接跳到最后一页,那是历代阎罗都未曾动用过的最高条例。
他拿起笔,蘸了蘸自己刚刚吐出的本源神血,在那空白的条例下,用尽全身力气,写下了一行新的批注。
【凡遇江城扎纸匠,阴司上下,无论神鬼,退避三舍。不,退避三百里!不!神州之内,见其旗幡者,绕界而行!】
写完,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倒在椅子上。
够了吗?
崔判官看着那行字,心中一片冰凉。
恐怕,还是不够。
……
扎纸店后院。
姜白皱着眉,看着石砧上那座泰山虚影上的切口。
“啧。”
他不甚满意地咂了下嘴。
那把悬浮在半空的纸锯发出一声委屈的嗡鸣,锋芒都黯淡了几分。
“还是太糙了。”姜白评价道。
“力道是够了,但精准度差了点。你看这里,”他指着切口边缘一处微不可察的毛边,“多切了大概半寸的山岩,导致那边的山体结构出现了细微的松动,这才有了落石。”
“做东西,最忌讳的就是浪费材料。”
“哪怕是一粒石子,也该在它原本的位置上。”
他伸出手指,在那泰山虚影的切口上轻轻一抹。
千里之外的泰山主峰,那道恐怖的切口边缘,无数细小的碎石和尘埃,竟违反了物理定律般,自动飞回了原位,严丝合缝地拼接了上去。
整个断面,变得比之前更加完美,更加光滑。
做完这一切,姜白才点了点头。
“这样才算勉强合格。”
他看了一眼角落里缩成一团,正在给自己烧纸钱压惊的账房先生,又瞥了一眼嘴角挂着白沫,已经彻底昏死过去的刘根,摇了摇头。
“心理素质太差。”
他不再理会这两个没用的手下,将目光重新投向那张巨大的工具图纸。
锯子,只是第一步,用来粗加工。
接下来,需要的是一把能劈开山脉龙脊,斩断因果的斧子。
姜白收起纸锯,将其重新拆解成一张厚纸板,随手丢在一旁。
他拿起那张图纸,走到后院的水井边。
井水幽深,倒映着天光。
姜白看着水中的倒影,缓缓开口。
“这口井,连着东海龙宫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水面,像在对井底的某个存在说话。
井水,毫无反应。
姜白也不在意,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正是之前从慕容家得来的,那张记录了“以凶治凶”契约的纸。
他将纸撕下一角,扔进井里。
“我这儿有个活儿,不知道你们龙宫接不接。”
“我要锻一把斧子,缺一截‘龙骨’做斧柄。”
“你们是自己送上来,还是……我下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