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问题在于,那块地属于工业用地,又是光明峰工程的核心区域。
李达康却要求我把用途改成住宅。
您清楚,咱们省的住宅用地指标是有严格控制的,不能随意变更,尤其是现在上面查得紧,政策卡得很死。
我回去跟他解释,可他根本不听,一味强压。
我不肯照做,他就撂下话,让我交辞职信。
还说就算我来找您,他也绝不会改变决定——这话是他亲口说的,不是我编的。
没办法,我才只能来向您汇报。”
听完这番话,高育良与祁同伟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神中读出了深意。
这件事,绝不简单。
就在昨天,国务院刚强调要严控土地性质变更,今天李达康就强行推动工业用地转住宅,这节奏未免太巧。
土地用途划分本是铁律:农地、林地、商业、工业、住宅,各有归属,不容混淆。
如今竟要让孙连城从这里撕开口子,足见背后早有谋划。
所谓的试点,恐怕早就启动了。
昨晚的饭局,不过是个通知仪式罢了。
无论外界是否察觉,汉东的这场变革已然悄然铺开。
甚至可以说,从沙瑞金踏进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布局就已经开始,只是众人未曾觉察。
而光明峰项目——这个万众瞩目的新工程,恰恰成了真正的突破口。
明面上整顿吏治,收拾赵立春残余势力;暗地里却借机撬动房地产格局,另辟增长路径。
这才是沙瑞金真正的棋局。
祁同伟听完,目光落在孙连城身上,语气不再客气,直截了当问道:
“孙连城,你这个任务……”
“这事儿,李达康是什么时候跟你提的?你给我说明白。”
祁同伟此刻语气沉稳,眼神却透着审视。
他真正想搞清楚的是——李达康到底有没有提前知情。
而此时李达康的态度,显得有些耐人寻味。
如果他是沙瑞金那边的人,根本不会选择这个时候把孙连城推出来。
眼下这个节骨眼上,送一个牵涉土地变更的关键人物上门,无异于主动递刀。
要知道,土地性质调整这事,表面看是行政程序,实则暗流汹涌。
操作得当,风平浪静;一旦被深挖,就是塌天大祸。
其中涉及的利益落差,动辄百亿计。
这种决策,绝不是孙连城这样一个区长能拍板的。
所以祁同伟必须确认一点:李达康究竟是推卸责任,还是另有图谋?
孙连城站在两人面前,神情谨慎到了极点。
他对这两位几乎毫无交集,过去一直在正府条线做事。
当年祁同伟在京州当公安局长时,他还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眼前这两位,一个是省韦常委、证法委书籍,一个是常务副省掌,随便哪一个跺跺脚,整个汉东都要震三震。
他哪敢有半点马虎?
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如实交代,把知道的、能说的,全盘托出,不留丝毫隐瞒。
至于其他,想都别想。
于是他赶紧回应道:“祁书籍,那是三天前的事。
李书籍跟我提了一下,也不算正式指示,就是口头交代,让我想想办法,把大风厂那块地的用途调一调。”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我一听就明白了意思。
原本我也想照着以前丁义珍的做法,找个地块置换一下。
可现在光明区实在没空地了,走不通这条路。
不得已才用了现在这个方式……不然,也不会被李书籍当面批评。”
这话一出,祁同伟心里顿时有了数。
果然如此——李达康这是有意放消息。
孙连城不过是个传话的棋子罢了。
李达康什么性子?手下谁办事不留痕迹,谁容易背锅,他门儿清。
偏偏这次让出了名清廉自守的孙连城来经手这等敏感事,本身就说明了问题——他是想借这个机会,向高育良释放信号。
想到这儿,祁同伟的目光悄然转向高育良。
后者微微颔首,神色若有所思。
对他而言,李达康并不构成真正的威胁。
两人共事多年,彼此知根知底,甚至有过命的交情。
上次赵立春回汉东,他们曾避开外人密谈良久,早已心照不宣。
刚才孙连城一进门,高育良就觉得不对劲。
要说最了解李达康的人,非他莫属。
那人哪怕只是抬个屁股,他也猜得出要放什么风。
如今突然派孙连城前来“汇报”,时间点又卡得这么准,再结合祁同伟追问的具体时机,一切已昭然若揭——这是李达康在悄悄递话。
毕竟,以李达康一贯的行事风格,向来滴水不漏。
这种事一旦被沙瑞金察觉,他立马就得调离岗位,毫无转圜余地。
所以才会安排这么一场看似告状、实则通气的戏码。
高育良看着孙连城,语气平和地说道:“孙区长,情况我清楚了。
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不必担心。
该干什么干什么,组织上会记住你的表现。
回去安心工作,其他的交给我。”
孙连城一听,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脸上紧绷的神情瞬间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感激。
他站起身,郑重地朝高育良鞠了一躬,然后轻步退出房间。
门刚合上,祁同伟便按捺不住,几步走到高育良对面坐下,低声开口:“老师,李达康这次……不太寻常。”
高育良闻言,嘴角轻轻扬起一丝笑意。
这个学生,的确敏锐。
几句话的间隙,就能嗅出背后的风吹草动。
此时的祁同伟,显然已显露出不俗的政治嗅觉。
就连高育良,也仅仅是在事态初现端倪时有所察觉,尚无法一眼看透全盘。
而祁同伟不同——他所掌握的信息极为有限,甚至可以说是碎片化的,却仍能得出与高育良相近的判断,这本身就耐人寻味。
要知道,在汉东这片地界上,高育良身为省掌,接触的层面、资源和人脉都远非祁同伟可比。
无论是政务运作还是高层动向,他所站的位置决定了他能看到更完整的图景。
可眼下,一个消息来源狭窄、身处边缘位置的祁同伟,竟能与自己想到一处,这份敏锐实在令人惊讶。
高育良微微一笑,目光落在祁同伟身上,语气平缓地问道:“同伟,你说李达康有问题?哪儿不对劲?你凭什么这么判断?”
他接连发问,并非真不知情,而是想探一探祁同伟的思路。
这件事背后是否有他未曾料到的逻辑?这是他真正感兴趣的地方。
然而祁同伟并不迟疑,听罢便直言道:
“老师,这事太反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