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麦生就醒了。屋里还暗着,只有窗纸透进点蒙眬的光,落在织机旁的布卷上,像给那团青蓝紫粉的花布镀了层薄银。他轻手轻脚地下炕,生怕吵醒哑女——她昨儿守着织机到后半夜,眼下还带着淡淡的青影。
走到织机前,他慢慢展开布卷。最后一尺布已经织完了,青蓝的底色上,粉紫的云纹收尾收得正好,像朵云轻轻落在了布角。整匹布摊开在炕上,足有两丈长,布面平整得像被春水熨过,摸上去又软又挺,带着棉线特有的温厚。
“成了?”哑女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揉着眼睛凑过来,看见摊开的布,瞬间清醒了,眼里的光比窗纸透进的亮。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布面,从这头摸到那头,像在丈量一场从春到冬的梦。“比画的好看。”她翻开小本子,把最后一页的布样图和真布并在一起,画上的云纹和布上的几乎重合,只是真布的颜色更鲜活,像沾着阳光的暖。
春杏挎着竹篮走进来,篮里是刚蒸的红糖馒头,热气把篮盖都顶开了条缝。“我就猜你们醒了,”她把馒头往桌上一放,凑到布前直咂嘴,“这布织得比缎子还匀!你看这云纹,像在动似的。”她忽然想起什么,从篮里掏出块滑石,“我娘说新布得用滑石蹭蹭,去去浮毛,摸着更滑溜。”
小虎扛着个木杆进来,杆上缠着细麻绳。“刚从院里砍的枣木杆,”他把木杆往墙角一靠,“把布挂起来晾晾,透透风,不然闷着有股味。”他往麦生手里塞了个红糖馒头,甜汁顺着指缝往下淌,“趁热吃,等会儿挂布才有力气。”
麦生咬着馒头,和小虎一起把布挂在枣木杆上。两人各拎着布的一头,轻轻展开,青蓝的布面在晨光里舒展开,粉紫的云纹随着布的晃动微微起伏,像真的有云在上面飘。哑女站在布前,用滑石细细地蹭着布面,滑石划过的地方,布面更亮了些,浮毛粘在滑石上,像沾了层细雪。
“这布能做三件棉袄,”春杏数着布的长度,“哑女一件,虎娃一件,剩下的给张叔做件夹袄,开春穿正好。”她忽然笑了,“我娘说这花色招喜,要是拿去镇上卖,准能被抢着要。”
张叔拄着拐杖走进来,刚进门就被布上的光晃了眼。“好布,好布啊!”他走到布前,眯着眼看了半晌,伸手摸了摸布面,又捻了捻线头,“线织得紧,纹走得正,是块经穿的好布。”他磕了磕烟袋,“我年轻时见镇上布庄有过类似的花布,叫‘云蒸霞蔚’,你们这匹,比那还好。”
中午吃的是小米粥配红糖馒头,简单却热乎。大家围坐在桌旁,目光总忍不住往挂着的布上飘,像看着个刚落地的娃。春杏娘也来了,手里拎着个针线笸箩,里面是些裁剪用的尺子、粉饼。“等布晾透了,我来给你们裁,”她说,“这云纹得顺着裁,别把云头裁断了,可惜了这好花样。”
麦生喝着粥,看哑女正用尺子量布,她想给虎娃的棉袄留块最大的云纹,在布上比划来比划去,像在给云彩找个好位置。阳光透过窗纸照在布上,青蓝的底色泛着暖,粉紫的云纹像浸了蜜,看得人心里甜滋滋的。
午后的阳光把屋里晒得暖洋洋的,布在风里轻轻晃,像面招展的旗。麦生和小虎在收拾织机,把用过的线轴、梭子都归置好,哑女则在旁边缝布卷,准备等布晾透了就卷起来收好。
“你看这布边多齐,”小虎指着布的边缘,“比去年的直多了,看来这一年的功夫没白费。”他忽然想起什么,“等开春了,咱再种点彩棉,红的、黄的、绿的都种点,明年织块更花的布,给虎娃做件百家衣。”
哑女用力点头,在小本子上画了片五颜六色的棉田,旁边画着个穿花衣的娃娃,笑得眉眼弯弯。
夕阳把屋里染成金红色时,布已经晾得差不多了。麦生小心地把布卷起来,卷得紧实又平整,像卷着片浓缩的云霞。哑女用红绳在布卷上系了个蝴蝶结,算是给这从春到冬的忙碌系了个漂亮的结。
他知道,这第五百八十八章的新布成匹,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等棉袄裁好、缝好,穿在身上,这份从棉籽到布匹的暖,就会变成寒冬里的热,变成日子里最实在的甜。
晚风带着凉意从窗缝钻进来,麦生握紧了哑女的手,她的手心还带着滑石的微凉,却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他忽然觉得,这匹布就像过日子的凭证——春种的盼、夏管的累、秋收的喜、冬织的暖,都织在这青蓝紫粉的纹里,把一年的时光,变成了能穿在身上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