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谷穗上时,晒谷场已经热闹起来。张叔扛着木锨站在场边,吆喝着让后生们把新收的谷子摊开,麦生抱着个竹簸箕跟在后面,脚步都带着雀跃——这是他第一次跟着来晒谷,小虎哥说,晒谷看着简单,实则是门学问,得趁晴天把谷子里的潮气全赶出去,不然存进粮仓准发霉。
“麦生,过来学扬场。”张叔的声音洪亮,带着鼓励的干爽气息。他把木锨往麦生手里一塞,“左手扶着锨柄,右手攥在中间,把谷子往空中扬,借着风把碎糠吹走,你看——”说着,张叔抄起一锨谷子,迎着风轻轻一扬,金黄的谷粒像瀑布般落下,细碎的糠皮则被风吹向远处,在晨光里划出道浅白色的弧线。
麦生学着样子扬起木锨,可谷子刚离锨头就“哗啦”一声砸在脚边,糠皮混在谷粒里,根本没分开。“力气用偏了,”张叔在旁边指点,“手腕得巧劲,像撒种子似的,让谷粒散开,风才能钻空子把糠吹走。”
春杏抱着个竹筛走过来,筛子里是刚挑出的瘪谷。“别着急,”她笑着说,“我刚来的时候,扬得满身都是谷粒呢。”她把筛子往麦生面前一递,“先练练筛瘪谷吧,把这些空壳筛出去,剩下的饱满谷粒才好晒。”
麦生接过竹筛,学着春杏的样子左右摇晃。瘪谷轻飘飘地从筛眼里漏下去,落在地上积成一小堆,饱满的谷粒则在筛子里滚动,发出“沙沙”的响。阳光透过谷粒的缝隙照下来,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暖融融的。
“你看这谷粒,多实在。”春杏指着筛子里的谷粒说,“做人也得像这谷粒,得饱满,不能空有外壳。”她忽然弯腰捡起颗特别饱满的谷子,递给麦生,“你看这个,沉甸甸的,将来磨成面,蒸出的馒头都格外香。”
小虎扛着个大竹匾过来,匾里铺着层薄薄的谷子。“把筛好的谷粒倒进来,摊匀了晒,”他用木耙把谷粒耙成均匀的一层,“每隔半个时辰翻一次,让每粒谷子都晒透。”他边说边示范,木耙在竹匾里轻轻一划,谷粒就翻了个身,露出底下带着潮气的一面。
麦生蹲在竹匾边,用手轻轻拨弄着谷粒。谷粒在指尖滚过,带着点湿润的凉意,像是刚从田里带回来的泥土气息。他想起昨儿在田里割稻时,谷子蹭在脸上痒痒的,现在摊在阳光下,倒成了温顺的样子,安安静静地等着被晒得干爽。
“麦生,去把那堆秸秆抱过来。”张叔喊道。麦生应声跑过去,抱起一捆晒干的稻秸秆,秸秆上还沾着几颗漏打的谷粒,蹭得他胳膊痒痒的。他把秸秆堆在场边,张叔说这是中午烧火用的,比柴火易燃,还带着股谷香。
日头升到头顶时,晒谷场像铺了层金毯子。麦生按照小虎的吩咐翻谷粒,木耙在他手里渐渐顺了手,划过去的痕迹又直又匀。春杏坐在场边的树荫下,用针线缝着个布口袋,说是装晒干的谷子用的。“等谷子晒透了,装进口袋,系紧了放在粮仓里,能存到冬天呢。”她手里的针线穿梭着,布口袋上绣着简单的谷穗图案,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认真。
小虎不知从哪儿摸出个陶罐,里面装着凉茶水。“来喝点水,”他把陶罐递给麦生,“晒谷最磨性子,急不得,得一点点等太阳把潮气吸走。”麦生喝着水,看着远处的谷粒在阳光下闪着光,忽然觉得这慢悠悠的时光挺好,不像割稻时那么累,也不像扬场时那么手忙脚乱,就像春杏缝口袋的针脚,一针一线,扎实又安稳。
午后,风渐渐大了些。张叔让大家把竹匾往一起挪了挪,免得谷粒被风吹跑。麦生和小虎一起搬竹匾,两人抬着一边,脚步配合着往中间走,谷粒在匾里轻轻晃动,像在跟着节奏跳舞。“你看,”小虎笑着说,“干活就得搭伙,一个人搬多费劲。”
春杏把缝好的布口袋铺开,上面的谷穗图案已经成型,虽然针脚还有点歪,但谷粒的饱满劲儿倒是绣出来了。“等装谷子的时候,就用这个袋,”她拍了拍口袋,“看着就喜庆。”
麦生忽然发现,谷粒晒了半天,重量好像轻了点,抓在手里也更干爽了。他捏起一把谷粒,从指缝漏下去,“沙沙”的声音比早上清脆了许多。“这是潮气跑了,”张叔走过来说,“再晒两个时辰,就能装袋了。”
夕阳西斜时,晒谷场被染成了橙红色。谷粒已经干透了,抓在手里硌得慌,凑近闻,有股淡淡的焦香,那是阳光烤出来的味道。大家七手八脚地把谷粒往布口袋里装,麦生抱着春杏缝的那个口袋,看着饱满的谷粒“哗哗”往里流,心里像被填满了似的。
“你看这袋,准能装二十斤。”小虎拍了拍麦生手里的口袋,“这都是你筛出来的好谷粒,磨成面,够你吃俩月馒头。”
麦生把口袋扎紧,上面的谷穗图案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暖。他忽然明白,晒谷场的时光,就像这谷粒,得慢慢晒,慢慢等,急不得。就像人过日子,得一步一步来,才能把日子过成饱满的样子,带着阳光的味道。
回家的路上,大家扛着沉甸甸的谷袋,脚步踏在土路上,发出“咚咚”的响,像在跟大地打招呼。麦生扛着自己那袋,虽然沉,却觉得踏实——这袋里装的不只是谷粒,还有晒了一天的阳光,和慢慢学会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