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棉苗的叶瓣上打了层薄霜,麦生蹲在田埂边,用指尖轻轻拂去霜花。被霜打过的叶瓣泛着点紫红,像抹了胭脂,却更显精神。他数着叶片的数量,最高的那棵已经长出七片真叶,茎秆粗得快赶上他的小拇指。
“该给棉苗培土了,”春杏挎着竹篮走来,篮里装着筛好的细土,“茎秆长得太高,不培土容易被风吹倒。”她抓起把土,往棉苗根部堆去,形成个小小的土坡,“这样能护住根须,还能让新根往土里扎。”
麦生学着样子培土,小手捧着细土,一点点往根边堆。土粒落在叶瓣上,他就用嘴轻轻吹掉,生怕压弯了嫩芽。哑女在旁边用小锄头帮着松土,木齿在土里划出道道浅痕,把板结的土块敲碎,让空气能钻进根须。
小虎扛着扁担从河湾走来,两头挑着水桶,水在桶里晃出圈圈涟漪。“刚从河里挑的水,”他把水桶往田埂上一放,“今晨的水凉,适合浇苗,中午日头毒,浇了容易伤根。”他舀起瓢水,往培好的土坡上浇去,水流顺着土缝往下渗,发出“滋滋”的轻响。
麦生看着水流钻进土里,忽然觉得棉苗的根须在下面使劲吮吸,像群饿坏了的孩子。他想起张叔说的“水是苗的命”,赶紧拿起自己的小水瓢,给每棵苗都浇了点水,动作轻得像在给婴儿喂饭。
日头升高时,棉田边的空地上冒出片新绿。麦生跑过去看,是些贴着地皮长的野菜,叶片圆圆的,开着细碎的小白花。“这是荠菜,”春杏跟过来说,“能吃,摘点回去,中午掺在玉米面里蒸菜窝窝。”
哑女已经蹲下身摘荠菜,指尖捏着菜根轻轻一拔,连带着泥土的腥气一起拽出来。她把摘好的荠菜放进竹篮,又比划着“田埂上的野菜别摘净,留些给虫吃,免得它们去啃棉苗”,眼里的笑意像晨露般清亮。
麦生也跟着摘荠菜,手指被草叶割出细痕,却越摘越起劲。他发现荠菜丛里藏着只七星瓢虫,正趴在叶片上啃蚜虫,赶紧屏住呼吸,生怕惊飞了这棉苗的“小保镖”。“它在帮咱捉虫子呢!”他小声对春杏说,眼睛瞪得溜圆。
“这叫一物降一物,”小虎挑着空桶往回走,“不用咱动手,虫子自有天敌收拾。”他往田埂边瞥了眼,“那片荒草也别除,里面藏着不少益虫,能帮棉田守着。”
张叔拄着拐杖来的时候,正看见麦生蹲在荠菜丛前发呆。“看啥呢?这么入神。”他往竹篮里看了看,“摘了不少荠菜,中午我来蹭顿饭。”
麦生指着七星瓢虫给张叔看,张叔眯着眼笑:“这虫是棉田的功臣,一只一天能吃几十只蚜虫。你别惊动它,让它在这儿安家。”他往棉苗那边望了望,“苗长得不错,比我年轻时种的壮实,看来你们是真下了功夫。”
中午蒸的荠菜窝窝带着股清苦的香,麦生一口气吃了两个。春杏说这苦味能败火,哑女则往他碗里夹了点腌萝卜干,中和着野菜的涩。小虎边吃边说:“下午去割些荆条,给棉苗搭支架,再过些日子,茎秆还要往高长。”
麦生举着窝窝跑到棉田边,看阳光透过叶瓣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他忽然觉得,这片棉田像个热闹的小院:棉苗是主人,荠菜和荒草是邻居,七星瓢虫和蜜蜂是客人,大家挤在一起,反倒更有生气。
午后的风带着暖意,棉苗的叶瓣在风里轻轻晃,像在跟田埂边的新绿打招呼。麦生帮着小虎割荆条,荆条上的小刺勾住了他的衣角,他就小心翼翼地解开,生怕弄断了枝条。“这荆条韧性好,”小虎说,“截成三尺长,插在棉苗旁边,用草绳绑住茎秆,能防倒伏。”
哑女和春杏已经开始插荆条,每隔两尺插一根,形成道绿色的栅栏。麦生把割好的荆条递过去,看着它们在棉田边站成排,忽然觉得像给棉苗搭了个小舞台,就等它们往上长,长出舞台,长出一片绿。
夕阳西下时,棉田边的新绿被染成金红色。荠菜的小白花在暮色里闪着微光,七星瓢虫不知躲去了哪里,棉苗的叶瓣却还在轻轻晃,像在跟新邻居道晚安。麦生拎着空竹篮往家走,裤脚沾着的泥土里混着荠菜的碎叶,散发着清苦又踏实的香。
他回头望,只见棉苗在支架旁站得笔直,田埂边的新绿铺成片柔软的毯,仿佛整个河滩都醒了,带着股鲜活的劲儿,往夏天里长。忽然明白,种地不只是种庄稼,更是种一片生机——棉苗要长,野菜要长,益虫要住,这样的土地才够热闹,够实在,才能结出沉甸甸的希望。
夜风拂过棉田,新绿和棉苗的叶瓣一起“沙沙”响,像在说悄悄话。麦生摸了摸兜里揣着的荠菜种子——是刚才特意留的,打算撒在自家院角,让它们也长出片新绿。他想,日子就该这样,既要守着棉苗慢慢长,也得容着田埂边的新绿自在生,这样才够丰满,够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