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竹匾边缘时,哑女已经蹲在檐下翻晒杨梅了。紫红的果子摊在青蓝布上,被晨光镀了层金边,表皮的绒毛沾着细碎的水珠,像撒了把碎钻。她的指尖轻轻拨动果子,让每一面都能晒到太阳,指腹沾着点紫红的汁液,像染上了永不褪色的胭脂。
“翻得勤点好,”小虎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裤脚沾着带露水的泥,“昨儿张婶来说,梅雨季潮气重,得每天翻三遍,不然芯子里容易捂出霉点。”他把锄头靠在篱桩上,凑过来看竹匾里的杨梅,“这几棵晒得正好,皮有点皱了,尝尝?”
哑女捏起一颗递给他,自己也捡了颗小的放进嘴里。晒干的杨梅少了几分生涩的酸,多了股醇厚的甜,果肉里的纤维变得柔韧,嚼起来像裹着蜜的棉线。她眯起眼笑,朝他比划——比新鲜的更有滋味。
小虎嚼着杨梅,看着她沾着果汁的指尖,忽然想起昨日在山坳摘梅时,她蹲在薄荷丛边的样子,阳光落在她发顶,像撒了把金粉。他伸手替她拂去落在肩头的槐叶,指尖碰到她的衣领,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暖。
“后日该去镇上赶集,”他忽然说,“给你扯块月白布,做件新单衣,料子薄,夏天穿凉快。对了,再买两斤冰糖,泡杨梅酒用。”
哑女抬头,眼里亮了亮。她记得去年酿的青梅酒,埋在桃树下,冬天开封时甜得发稠,小虎说比镇上的酒坊酿得还好。她从竹篮里拿出个小陶罐,里面是刚摘的薄荷叶,用细绳捆着,绿得发亮。“泡水喝。”她把陶罐往他手里塞,薄荷的清凉混着他掌心的温度,在指尖漫开来。
日头爬到竹匾上方时,杨梅的水汽散了大半,果皮皱得像老太太的脸,却透着股诱人的深红。哑女找来块干净的粗布,把晒好的杨梅拢到一起,打算装进陶缸里密封。小虎在旁边帮忙,粗糙的手掌捏着柔软的果子,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
“等霜降了,”他忽然说,“把这梅干拿出来,蒸糕时撒一把,酸甜得正好。”他想起去年冬天,张婶用梅干蒸的米糕,哑女吃了两块还想吃,嘴角沾着粉,像只偷嘴的小松鼠。
哑女点头,把最后一把梅干放进陶缸。陶缸里的梅香混着去年的桂花干气息,在鼻尖萦绕,像把四季的甜都锁在了一起。她盖紧缸盖,用红布绳缠了三圈,这是张婶教的法子,说能锁住香气,等冬天开封时,满屋子都能闻见。
檐角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是用去年的梅核串的,圆润的核上还留着点紫红的印记。哑女抬头看天,云淡风轻,阳光透过竹匾的缝隙,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她忽然觉得,这晒梅的日子,就像陶缸里的梅干,看着平淡,却在时光里慢慢沉淀出最醇厚的甜。
小虎不知何时搬了张竹凳坐在旁边,手里拿着竹篾,正编一个小巧的竹篮。篾条在他指间翻飞,很快就现出个圆润的底,边缘还留了个小小的提手。“给你装梅干用,”他笑着说,“挂在灶边,想吃了就拿两颗。”
哑女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竹篾的影子落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她想起昨日在山里,他爬树摘梅的样子,想起他把最紫的那串留给她的样子,心里像被梅干泡过似的,又甜又暖。
风拂过篱边的豆苗,叶片上的水珠滚落,溅在刚栽的向日葵上。哑女摸了摸陶缸的缸身,冰凉的瓷面下,仿佛能听见梅干发酵的轻响,像时光在悄悄酝酿。她知道,等霜降来临,等梅干和米糕相遇,这檐下晒过的甜,会变成冬天最踏实的暖,裹着炉火的光,把日子烘得愈发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