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触感最先唤醒我的意识,仿佛整个人被浸在万年寒冰之中。我猛地睁开眼,浑浊的河水正裹挟着我们几人,在一条宽阔得望不见对岸的黑色河流中沉浮。河水粘稠得如同液态的墨汁,散发着浓郁的腐朽和死寂气息,仅仅是吸入一丝,就让我神魂摇曳,胸口的心灯之火都仿佛要被冻结。
“咳咳……”身旁传来凌清霜剧烈的咳嗽声,她挣扎着想要稳住身形,但青霜剑上光华黯淡,显然在之前的空间崩塌中受损极重。星澜长老情况更糟,她脸色灰败,气息微弱,全靠一丝本命星辉护住心脉,才没有被这幽冥死气彻底侵蚀。而我最关心的,是依旧靠在我身侧,双目紧闭,但眉心那点月华印记却比之前明亮几分的玄女。
坠入空间裂隙的最后瞬间,我几乎耗尽了心灯之力才护住大家,但玄女那声无意识的低吟和眉心印记的变化,让我确信她的苏醒就在顷刻之间。只是眼下这处境……我环顾四周,河面弥漫着灰色的雾霭,看不到日月星辰,只有一片永恒的昏沉。远处隐约有扭曲的影子在水下蠕动,发出令人牙酸的窸窣声,充满了不祥。
“这里是……往生河?”星澜长老虚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传说中接引亡魂通往幽冥深处的河流……我们竟然掉到了这里!”
往生河?我的心猛地一沉。这名字可一点都不吉利。据说生灵踏入此河,魂魄会被河水逐渐侵蚀、消融,最终化为河底淤泥的一部分,永世不得超生。
“管它什么河,先上岸再说!”凌清霜咬牙挥剑,试图劈开粘稠的河水,但剑罡没入水中,只激起一圈涟漪便消失无踪,反而引来了更多水下影子的窥伺。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全力运转生死心灯。灯焰比之前微弱了许多,但在这极致死寂的环境下,那缕灰黑色的火苗反而异常活跃,开始自主地、缓慢地汲取着河水中精纯的死寂能量,转化为一丝丝温暖的力量反哺我近乎干涸的经脉。这种“以死养生”的奇特效应,在此刻成了我们活下去的关键。
“这河水对生灵有极强的腐蚀性,但我的心灯似乎能勉强抵挡。”我沉声道,将心灯的光晕扩散开来,形成一个勉强包裹住我们四人的薄薄光罩,隔绝了大部分河水侵蚀,“但支撑不了太久,必须找到落脚点。”
就在我们随波逐流,几乎要绝望时,前方浓雾中,突然出现了一点微弱的、摇曳的灯火。
那灯火昏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暖感,在这死寂的河流中格外醒目。随着距离拉近,我看清那竟是一艘极其简陋的小木舟。舟身斑驳,仿佛经历了无数岁月,船头挂着一盏古老的、灯油将尽的油灯。而摇桨之人,更是一个穿着破烂蓑衣、身形佝偻、看不清面容的摆渡人。
他摇桨的动作缓慢而机械,仿佛重复了千万年。木舟无声无息地滑到我们面前,摆渡人抬起头,蓑帽下露出一张模糊不清、仿佛由阴影构成的脸庞,只有两点如同油灯般昏黄的光芒,算是他的眼睛。
“过河……三枚……魂钱……”一个干涩、断续,仿佛两块石头摩擦的声音,直接在我们心神中响起。
魂钱?那是什么?我们面面相觑。
“前辈,我等误入此地,身无长物,可否行个方便……”我抱拳尝试沟通。
摆渡人沉默片刻,那两点昏黄的光芒在我们几人身上扫过,尤其在玄女眉心和我胸膛心灯的位置停留良久。“无钱……亦可……以物抵债……”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她……一缕苏醒的‘神性本源’……或者……你那盏‘灯’的……一丝火种……”
我心头剧震,瞬间将玄女护在身后,心灯之力本能地凝聚。这摆渡人竟能一眼看穿玄女和我心灯的底细?而且索要的“船资”如此苛刻!神性本源是玄女复苏的根本,心灯火种更是与我性命交修,岂能轻易予人?
“放肆!”凌清霜虽虚弱,却已横剑在前,眼神冰冷,“趁火打劫,与邪魔何异?”
摆渡人发出低沉沙哑的笑声,如同夜枭啼鸣:“往生河上……唯有交易……无钱渡河……便永沉河底……化为孤魂……或者……”他话锋一转,那昏黄的目光再次锁定我,“回答我……三个问题……若答案……让我满意……免费送你们……到对岸……”
问题?我心中警惕更甚,这摆渡人神秘莫测,他的问题恐怕绝不简单。
“什么问题?”我沉住气问道。
“第一……”摆渡人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我的心口,“汝之心灯……生于死寂……平衡生死……可知其……真正的‘灯油’……为何物?”
我愣住了。心灯自我因污染异变而生,伴随我一路成长,我能感觉到它需要能量,需要平衡生死之气,但真正的“灯油”?我从未深思过。是信念?是执念?还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
见我沉默,摆渡人也不催促,继续问道:“第二……尔等奋力救她……”他指向玄女,“是为情义?是为苍生?还是……畏惧她口中……所谓的‘观测者’?”
这个问题更尖锐,直指本心。救玄女,起初是因承诺与不忍,后来知晓她关乎重大,掺杂了责任与对未知威胁的警惕。但最深层的动机是什么?我自己一时也难以完全厘清。
“第三……”摆渡人的声音陡然变得缥缈悠远,仿佛带着某种直击灵魂的力量,“若救她……需牺牲汝身后二人……乃至……此界万千生灵……汝……当如何抉择?”
轰!
这个问题如同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响!牺牲星澜和凌清霜?牺牲苍生?这……这根本不是选择!这是绝境!
就在我心神剧震,几乎要脱口而出拒绝时,一直靠在我肩头昏迷的玄女,睫毛忽然剧烈颤动起来!她眉心的月华印记骤然爆发出清冷的光辉,将周围的灰雾都驱散了几分!
她并未完全苏醒,但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意念,如同涓涓细流,顺着我们之间那无形的因果线,传入我的心底:“九牧……别答应……他……是‘规则’的化身……亦是……考验……信你的心灯……信……你我之间的……感应……”
玄女的意念如同清凉的泉水,瞬间浇灭了我心中的焦躁与混乱。我猛地清醒过来!这摆渡人看似给出选择,实则每一个问题都在动摇我的根本,引发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怀疑!若我答错,或许真会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目光直视摆渡人那两点昏黄的光芒,心灯之火在我意志的催动下,虽然微弱,却异常坚定地燃烧起来。
“前辈的问题,恕我无法轻易作答。”我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心灯之油,我在寻;救人之心,我在证;牺牲之择,我在抗!世间安得双全法?但我偏要寻那第三条路!若前辈不肯渡,我等便自行寻路!此河虽险,未必能困住我心灯之光!”
话音落下,我全力催动心灯!这一次,不再是防御和汲取,而是引导!我将心灯那融合生死的气息,主动与玄女眉心的月华神光相连!嗡!一股奇异的共鸣在我们之间产生,柔和而坚韧的光晕扩散开来,竟将周围的灰色雾霭推开了一小片区域!脚下的往生河水,也似乎被这股融合的力量所影响,流速都减缓了些许!
“咦?”摆渡人第一次发出了带着明显情绪的声音,那昏黄的目光在我们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定格在那片被心灯与月华共同照亮的水域。“生死相依……神人共鸣……有趣……实在有趣……”
他沉默了片刻,那机械摇桨的动作似乎也停顿了一瞬。然后,他发出了一声意味难明的长叹,仿佛带着无尽的沧桑,又有一丝……欣慰?
“罢了……规矩……是死的……”摆渡人挥了挥手,“上来吧……此程……免费。”
说着,他那艘小木舟竟无视河水的阻力,稳稳地停在我们面前。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我们都愣住了。就这么简单?因为我那番“狂妄”的话?
“小心有诈。”凌清霜低声道,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星澜长老却若有所思地看着摆渡人,又看了看我和玄女,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或许……他等的,本就不是标准的答案,而是一种……态度,一种可能性。”
我权衡片刻,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我率先踏上小木舟,舟身轻微晃动,却异常稳固。凌清霜和星澜也紧随而上。当我将玄女也小心安置在舟中时,她眉心的月华光芒渐渐收敛,但脸色似乎红润了一丝,呼吸也平稳了不少。
摆渡人不再言语,开始摇桨。木舟破开粘稠的河水,向着对岸那无尽的黑暗驶去。船头那盏油灯的光芒,虽然昏黄,却顽强地照亮着前方一小片水域。
舟行河中,四周一片死寂,只有桨橹划破水面的细微声响。水下那些扭曲的影子似乎对这艘小舟和船头的灯光颇为忌惮,不敢过于靠近。
我盘膝坐在舟中,一边警惕四周,一边默默运转心灯恢复力量。与玄女气息共鸣后的心灯,似乎对幽冥死气的转化效率更高了,那缕灰黑火苗也更加凝实。我隐隐感觉到,经历这次空间崩塌和往生河的洗礼,以及面对摆渡人考验时的心境突破,我的生死心灯似乎又要触及某个新的门槛。
就在我以为这段航程会平静度过时,摆渡人背对着我们,那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却不再是提问,而是如同自言自语般的低语:
“往生河……渡的不仅是魂……还有‘因果’……”
“对岸……是‘寂灭之墟’……亦是……‘希望之源’……”
“小心……守夜人……他们……不喜欢……光……”
守夜人?寂灭之墟?希望之源?这些陌生的词汇带着不祥的预兆,让我刚放松些许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
就在这时,木舟轻轻一震,似乎靠岸了。前方是一片更加浓郁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连摆渡人船头的油灯光芒都无法穿透。
“到了……”摆渡人停下摇桨,身影在黑暗中愈发模糊,“记住……灯在……路便在……”
说完,他和他的小木舟,连同那盏油灯,如同幻影般,开始缓缓消散在灰雾之中,留下我们四人,站在一片未知的、死寂的“岸边”。
我握紧拳头,感受着心灯传来的温暖,又看了看身旁气息渐稳的玄女。前路未知,危机四伏,但正如摆渡人所言,只要心灯不灭,希望犹在。
“走吧。”我深吸一口充满死寂气息的空气,目光坚定地望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看看这‘寂灭之墟’,到底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