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秦家车队分别后，官道上的空旷反而给人一种不真实感。身后是可能即将彻底封闭、陷入未知危险的临渊城，身前是茫茫未知的荒野。鹿彦祖深吸了一口城外清冷而自由的空气，却感觉肩上的担子并未减轻多少。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之前和阿月来临渊城时，是从北边的雪山村落出发，而此次出城是东门，需要绕行一段路才能折向北边。
“走吧。”鹿彦祖对身旁的石晚晚说道，语气恢复了冷静，“我们需要在天黑前赶到北边的一个村子附近。”
石晚晚轻轻“嗯”了一声，已将兜帽重新戴好，遮掩住过于惹眼的容貌。她安静地跟在鹿彦祖身侧，步履轻盈，仿佛不是走在崎岖的土路上，而是踏在云端。
两人不再言语，沿着官道向北而行。起初还能偶尔遇到零星的行商或赶路的农人，但随着日头偏西，越往北走，人烟越发稀少。等到傍晚时分，远远看到那个熟悉的小村落轮廓时，四周已几乎见不到人影。
然而，眼前的村落却让鹿彦祖心头一沉。
这个位于交通要道旁、往日里颇为热闹的城郊村落，此刻却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安静。记忆中客栈门口飘扬的酒旗不见了，几家临街的店铺也都门窗紧闭，村口看不到嬉闹的孩童，也看不到聚集闲聊的村民。只有几缕稀薄的炊烟，有气无力地飘向昏暗的天空，证明着这里尚有人烟。
往时商队来往歇脚、带来生气与喧嚣的景象荡然无存，仿佛整个村子都感知到了来自南方那座大城的危险气息，提前进入了蛰伏和戒备状态。
鹿彦祖停下脚步，望着那片暮色中沉寂的村落，沉默了片刻。他原本还想着是否进村找那家熟悉的客栈歇歇脚，打听点消息，此刻却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这里的异常安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他们这两个外乡人此刻进村，太过惹眼，绝非明智之举。
“不进村了。”鹿彦祖低声道，语气有些复杂，“我们绕过去，直接进山。”
石晚晚自然没有意见，对她而言，人类村落远不如山林让她自在。
鹿彦祖领着石晚晚，沿着村外一条长满杂草的偏僻小道，向着远处那片连绵起伏、在暮色中显得越发黝黑深邃的山林走去。
看着眼前熟悉的进山路径，鹿彦祖心中感慨万千。不久之前，他就是和阿月从这片深山老林里狼狈不堪地逃出来的，不曾想，短短时日后，自己竟会再次踏上这条路。只是这一次，身边那个活泼灵动的少女阿月已不在身边，换成了这个妩媚狡黠的狐媚子。
命运弄人，莫过于此。
石晚晚似乎察觉到他情绪的低落，但并未出言打扰，只是默默跟着。进入山林边缘后，她便主动将兜帽取下，收回了储物袋中，同时取出了一柄装饰精美、寒光闪闪的长剑，递向鹿彦祖。
“公子，林中路险，拿着防身。”
鹿彦祖看着那柄一看就非凡品的长剑，苦笑一声，接了过来，却反手将剑尖朝下，当成了一根探路的拐棍，小心翼翼地拨开着脚下的杂草和藤蔓。“谢了，不过这玩意儿给我用，真是明珠暗投了。还是当拐棍实在些。”
石晚晚见状，抿唇一笑，也不介意。
天色迅速黑了下来。山林中的夜晚来得格外早，浓密的树冠遮挡了最后的天光，四周很快变得一片漆黑，只有零星月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点点斑驳的光晕。
鹿彦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速度慢了下来。他本想提议找个相对平坦避风的地方先对付一晚，等天亮再赶路。
不料石晚晚却先开了口，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清晰：“公子，此地离临渊城还是太近，妾身总觉得不甚安全。不如我们再往前赶一段路？夜间山林，于妾身而言，与白昼并无太大分别。”
她这话倒是实话。只见她行走在崎岖不平、昏暗无光的林间，如履平地，身形飘逸，不仅能轻松避开横生的枝桠和突出的树根，还能时不时出声提醒鹿彦祖注意脚下。
鹿彦祖闻言，也觉得有理。临渊城的情况太过诡异，谁也不知道那危险会不会扩散出来。能远离一点总是好的。“好，那就再走走。只是要辛苦你带路了，我看不太清。”
“公子放心跟紧便是。”石晚晚应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傲然，“至于林中猛兽，公子不必担忧。它们若敢靠近，不过是给公子加餐罢了。”
鹿彦祖：“……” 好吧，人家确实有傲娇的资本。一个筑基后期的妖族，在这普通山林里，恐怕真的是横着走的存在。什么豺狼虎豹，在她面前大概真的只是“食材”。
于是，在石晚晚这个“人形夜视仪”兼“猛兽驱逐器”的带领下，两人又艰难地行进了近两个时辰，直到后半夜，才在一处山壁下找到了一个看起来颇为干燥的隐蔽小山洞。
石晚晚示意鹿彦祖在原地等候，自己则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入洞中探查。片刻后，她探出身来，招了招手：“公子，进来吧。里面很干净，也没有蛇虫鼠蚁之类的东西。”
鹿彦祖这才松了一口气，拄着“剑拐”小心翼翼地走进山洞。山洞不大，但足够容纳三五人避雨歇息，地面干燥，空气中也没有什么异味。
他刚想感慨运气不错，就听石晚晚随口道：“就算原本有也没什么，有蛇正好抓来给公子熬汤暖身，有熊瞎子了就切了熊掌烤着吃。遇见我，算它们倒霉。”
鹿彦祖：“……” 行吧，您厉害。
只见石晚晚从她那神奇的储物袋里开始往外掏东西：首先是一顶看起来就很暖和的羊皮小帐篷，然后是厚厚的羊皮毯子、柔软的垫子。
“山里夜寒露重，公子是凡人之躯，需得注意保暖，免得受了风寒。”她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将羊皮毯子铺在垫子上，弄出了一个看起来就十分舒适温暖的临时床铺。
鹿彦祖看着那明显只够一人睡的帐篷和铺盖，嘴角微微抽搐：“呃…多谢。不过…你呢？你睡哪里？”他可没忘了这狐媚子之前那些“侍寝”的虎狼之词。
石晚晚抬起那双在黑暗中依然流光溢彩的媚眼，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公子若是担心妾身受冻，妾身也不介意与公子挤一挤，这毯子够大……”
“打住！”鹿彦祖立刻喊停，一脸黑线，“你再拿个垫子出来打坐调息不行吗？我记得你们修行之人晚上都是打坐代替睡觉的吧？”
小心思被直接拆穿，石晚晚也不恼，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倒也干脆，又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厚实的蒲团，放在离帐篷不远的地方：“好吧好吧，公子真是越来越不解风情了。那妾身便在此打坐为公子守夜，公子安心睡帐篷便是。”
鹿彦祖这才放下心来，钻进了帐篷。羊皮毯子果然厚实柔软，带着一股淡淡的阳光味道和草香，躺在上面十分舒适，将洞外的寒意彻底隔绝。他奔波了一天，又惊又累，此刻放松下来，顿时觉得饥肠辘辘。
他刚想问问有没有什么吃的，帐篷帘子被掀开一角，一包肉干和一个小水囊递了进来，伴随着石晚晚的声音：“公子先将就着用些肉干填填肚子吧，清水是出发前灌的，还干净。等明日我们远离了临渊城范围，妾身再给公子打些新鲜野味烤来吃。”
鹿彦祖接过干巴巴的肉干，用力嚼着，虽然有些硌牙，但总算能果腹。他一边嚼一边想，这狐媚子虽然时不时抽风，但照顾起人来倒是挺细心周到。
吃饱喝足，困意如同潮水般涌来。鹿彦祖裹紧温暖的羊皮毯子，听着洞外隐约传来的风声和不知名虫豸的鸣叫，还有身边不远处那极轻微、几乎不可闻的呼吸吐纳声，竟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很快便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鹿彦祖是被透过洞口缝隙照射进来的阳光唤醒的。他钻出帐篷，只见石晚晚早已收拾妥当，正站在洞口，迎着晨光舒展身体。晨曦勾勒出她窈窕动人的曲线，脸上丝毫不见倦容，反而神采奕奕，仿佛吸饱了天地精华。
“公子醒了？”她回过头，嫣然一笑，顿时让这简陋的山洞都明亮了几分，“我们这就出发？”
鹿彦祖点点头。两人迅速将帐篷、毯子等物收拾好，石晚晚手一挥，所有东西便再次被收入那个神奇的储物袋中，轻装上路。
白天的山林视野开阔，更容易辨认方向。鹿彦祖凭借着记忆，领着石晚晚在山林中穿梭。走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一个关键问题，忍不住问道：“晚晚，你既然已是筑基后期，难道就不会御剑飞行或者凌空飞渡吗？那样岂不是快得多？” 他可是看过不少修仙小说，对那些御剑飞行、朝游北海暮苍梧的手段向往得很。
石晚晚闻言，像是看傻子一样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我的公子爷，御剑飞行那是人族剑修的高深法门，妾身一个狐妖，哪里会那个？至于凌空飞渡，那是金丹期大修士才能掌握的神通！妾身离金丹还差着临门一脚呢。”
她顿了顿，补充道：“御使物品短距离移动倒是可以，但消耗也不小。从此处到公子说的河滩，左右不过几日的路程，走走便到了，何必浪费灵力？何况……”她语气转为谨慎，“山林之中，并非只有普通野兽，难保没有开了灵智、修为高深的妖兽，甚至可能还有其他在山中历练或寻找灵药的修仙者。贸然动用灵力飞行，目标太大，极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还是步行最为稳妥隐蔽。”
说到最后，她又带上了那点小傲娇：“等什么时候妾身凝聚妖丹，成就金丹大道，到时候自然可以带着公子御风而行，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什么临渊城，谁敢拦我们？”
鹿彦祖听了，虽然有点小失望，但也觉得她说的在理。安全第一。“好吧，你说的对，谨慎些总是好的。”
两人继续赶路。到了中午时分，鹿彦祖的肚子又开始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早上只吃了点剩下的肉干，根本不顶饿。
石晚晚听到他肚子叫，转过头来，眼波流转，笑吟吟地问道：“公子~可是饿了？要不要…吃了奴家充饥呀？”说着，还故意舔了舔红唇，做出一个诱惑的姿态。
鹿彦祖老脸一黑，笑骂道：“正经点！我是真的饿了，饿死我对你可没好处！”
“知道啦知道啦，开个玩笑嘛，公子真不禁逗。”石晚晚嘻嘻一笑，身形忽然一动，如同一道红色的轻烟，悄无声息地没入旁边的密林中。
鹿彦祖只听得几声极轻微的“窸窣”声响，以及一声短促的禽鸟哀鸣，不过短短几息功夫，石晚晚便又出现在他面前，手里拎着一只羽毛艳丽、体型肥硕无比的山鸡。那山鸡比寻常家养的公鸡几乎大了一倍，此刻已经一动不动。
鹿彦祖原本还以为这狐媚子十指不沾阳春水，估计得自己动手处理，刚想上前接过，却见石晚晚手法极其熟稔地并指如刀，指尖萦绕着淡淡的灵光，在山鸡颈部和腹部快速划过。
开膛破肚，处理内脏，动作如行云流水。更神奇的是，那些鸡毛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纷纷扬扬地自行脱落，飘落在一旁，不过片刻功夫，一只光溜溜、干干净净的白条鸡便出现在了眼前，甚至都不用热水烫褪。
鹿彦祖看得目瞪口呆，由衷地竖起大拇指：“厉害啊！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
石晚晚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一边熟练地找树枝将鸡串好，生火架烤，一边说道：“这有什么。妾身未化形时，最喜爱的血食便是这山鸡，肥嫩鲜美。后来化了形，习惯了人间烟火，虽不再生食，但这口腹之欲却戒不掉，便时常偷偷出城打打牙祭。久而久之，这处理野味、烧烤烹制的手艺，自然就练出来啦。” 她翻转着烤鸡，动作优雅自然，仿佛不是在野外求生，而是在进行一场艺术创作，“既然要像个人，那便要像得彻底些，不是吗？”
烤鸡的香味很快弥漫开来，令人食指大动。这只山鸡异常肥美，烤得外焦里嫩，油脂滴落在火堆上，发出“滋滋”的响声。鹿彦祖撕下一只鸡腿，大口啃咬起来，肉质紧实弹牙，带着一股独特的野香，味道极佳。这么大一只鸡，足够他们两人饱餐一顿。
吃着吃着，鹿彦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含糊不清地问道：“对了，我看你好像吃得不多？你们妖族…筑基之后，还需要经常进食吗？” 他记得很多小说里写修真者到一定境界就可以辟谷了。
石晚晚撕着一小条鸡肉，细嚼慢咽，闻言答道：“到了筑基期，其实吸食天地灵气便足以维持生机，数月不进食也无妨。进食更多是满足口腹之欲，或者补充气血。算是…未能完全摆脱的天性吧。” 她笑了笑，“口舌之欢，亦是修行路上的一点乐趣嘛。”
鹿彦祖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吃饱喝足，熄灭火堆，两人继续上路。一路上，石晚晚又想起了鹿彦祖那手神出鬼没、威力惊人的冰系法术，好奇追问。
鹿彦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实话实说道：“其实我自己也糊里糊涂的。好像是之前意外吸收了什么妖兽的内丹，自然而然就会了。但完全不受我控制，时灵时不灵的，只有到了性命攸关的危急时刻，它自己才会冒出来救命。平时我想主动用它，根本找不到头绪。”
石晚晚听了，直接吐槽道：“哦？原来如此。那当日对妾身下手时可真是狠厉果决，差点没把妾身魂都吓飞了！那股冰寒之力，精纯霸道得很呢！”
鹿彦祖摸了摸鼻子，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理直气壮地回怼：“那谁让你先招惹我的？还想吸我阳气？没当场把你冻成冰雕就算我手下留情了！”
“哼！小气鬼！记仇！”石晚晚佯装生气，扭过头去，嘴角却噙着一丝笑意。
两人就这般吵吵闹闹，一路向北。山林间的路程虽然枯燥，但有了这狐媚子在一旁插科打诨，倒也不显得寂寞。
终于，在四天后的下午，他们穿过最后一片茂密的森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宽阔无比、水流奔腾的大河如同一条咆哮的巨龙，横亘在天地之间。河对岸的景象更是令人震撼——远处是连绵起伏、巍峨壮丽的雪山群峰，山巅覆盖着皑皑白雪，在阳光下闪烁着圣洁而冰冷的光芒。而他们所在的这边，则是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原始森林。
一河之隔，竟是冰火两重天，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被强行拼接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种极其壮观而又充满矛盾感的奇异美景。
“天哪……”就连见多识广的石晚晚，此刻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美眸中充满了惊叹，喃喃自语，“妾身在临渊城附近修行数百年，竟不知…不知还有如此奇绝之地！这…这真是造化钟神秀！”
鹿彦祖也是心潮澎湃，他指着大河下游某一处方向，语气带着一丝兴奋和期待：“看那边！再往上游走不到半天路程，有一片巨大的河滩，那里有很多那种特殊的血色大蚌！而且，附近还有一个被地下河道冲出来的山洞入口。当初我和阿月，就是为了躲避那条毒蛟，意外从那里逃出来的！”
目标就在眼前！两人不再耽搁，稍作休整，便沿着河岸，向着下游那片蕴藏着血髓珠的希望之地，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