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大赛结束以及过去一周了。
周六清晨五点，神奈川的天空还蒙着一层灰蒙蒙的调子。
城市没完全醒，偶尔有车碾过马路的声音和几声零星的鸟叫。
神崎凛司的身影已经滑进了社区边上那片老旧的公共球场。
铁网锈迹斑斑，塑胶地面裂开不少口子，边角堆着些干枯的落叶。
空气里有股露水混着尘土的味儿。
他放下那个深蓝色的运动包，没半点犹豫，直接开始热身。
拉伸，活动关节，短距离冲刺，每一个动作都标准得像教科书里扒下来的，效率高得吓人，没一点多余花样。
镜片后面的眼睛平静得很，好像这个空无一人的破球场就是他最该待的地方。
热身完毕，正菜才刚上场。
他把两个旧网球袋分别绑在球场两边相隔二十五米的铁网上。
自己站在一端底线，从包里掏出几颗磨损得厉害的训练球——这些是他特意从私人网球俱乐部回收来的，球都变了形，弹起来轨迹诡异。
手指捻起一颗球。
深吸一口气，气流沉下去。
屏住呼吸的一刹那，身体像拉满的弓，猛地挥拍！
嗡——！
球不是直线出去的，带着强烈的侧旋，划出一道夸张的弧线，精准地绕开第一个障碍网袋，砸向预定区域！
落地，弹起！角度刁钻得离谱！
凛司的人已经像箭一样射了出去！
高速冲刺！脚下蹬地的瞬间，重心压得极低，小腿肌肉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十五米！他追上了球第二次弹起的点！
借着冲势猛地拧转身体，手臂划出一道反方向的凌厉弧线！
反手削球！
呲——！
球带着强烈下旋，贴着地面回弹，轨迹飘忽，刚好避开另一侧的铁网！
没半点停顿！他已经抓起第二颗球！
深长地呼出一口气，腰腹绷得像铁块！手腕灵巧地一抖一旋！
放短！小球轻飘飘地过网，擦着网带落下！
汗水眨眼间就泡透了运动背心，额角的汗珠顺着冷白的皮肤往下淌。
可他呼吸的节奏还是稳的——吸气又深又沉，屏息时像鹰一样专注，呼气带着极细微的颤，高效地把肌肉燃烧的灼痛感压下去。
塑胶场地上，留满了了他变向、急停、冲刺的鞋印，像某种神秘的战阵符号。
上午八点半，城市活了过来。
神崎凛司坐在自家小公寓的餐桌前，阳光明晃晃地照进来。
桌上摊开的不是课本，是份英文网球杂志，旁边摆着个只剩咖啡渍的白瓷杯。
他手指正划过最新一期的“国际观察”板块。
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世界顶尖职业选手的技术分析和比赛照片。
最后，停在一则不起眼的报道角落。
标题很简单：《美国网协启动“明日之星”青少年追踪计划》。
字不多，只说这计划旨在全球范围挖12到16岁有独特天赋的小孩儿，提供综合评估和“可能的特殊培养路径”。
镜片后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指尖在那寥寥几行字上轻轻一划。
没停留多久，他合上杂志，动作利落地起身收拾碗碟杯子。
水龙头流出冰冷的水，哗哗地冲着杯壁。窗外阳光正好，但一条无形的线，好像已经从地球另一边悄摸声地缠了过来。
下午三点，山奈福利院。
旧旧的二层小楼，墙皮掉得一块一块，院子里的滑梯秋千也锈迹斑斑。
几棵老槐树投下大片的阴凉。小孩儿午睡刚醒的闹腾声从活动室那边隐约传过来。
神崎凛司拎着个鼓鼓囊囊的环保袋站在院长办公室门口。
袋子里是新买的蜡笔、几本图画书还有两罐进口奶粉——标签上的日文被特意撕掉了。
咚咚。
他敲了两下敞开的门。
办公桌后面，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谷杏子院长抬起头，看见是他，脸上就堆起笑：“凛司来了？快进来坐！”
她放下笔，桌上摊着些孩子们画的画。
凛司走进去，把袋子放在墙边不显眼的地方，动作很自然。“谷杏子院长。”
声音平稳，没什么起伏，“一点小东西，给孩子们。”
“哎呀，你这孩子，又花钱！”
谷杏子院长站起来，想过来拍拍他胳膊，凛司却不着痕迹地侧身让开了，只让她碰到一点衣袖。
谷杏子院长手在空中顿了一下，又自然地收回去，笑容没变，就是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每次都让你破费。替孩子们谢谢你了。”
“应该的。”凛司点点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办公室里简单的摆设，“他们还好？”
“好，都好！”谷杏子院长絮絮叨叨地说起院里孩子们的琐事。凛司安静地听，不插话，偶尔“嗯”一声。
谷杏子院长说着说着，语气有点感慨：“说起来，最近我们院还挺受注意呢。前两天，还有个美国的慈善机构打电话来，想了解我们院孩子的发展情况，特别是……体育特长方面？”
“我还纳闷呢，我们这小地方的孩子，哪有什么条件搞体育特长呀，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听来的……”
她自顾自说着，没留意凛司垂在身侧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了一下。
镜片后的目光还是静悄悄的，像没听见什么要紧事。
“可能是普通的社会调查。”凛司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半点情绪。
谷杏子院长一愣，接着笑：“是是是，大概是的。你总比我看得明白。”
她看了眼墙上的钟，“哎呀，都这时候了，我得去活动室看看了。凛司，今天不看看孩子们再走？小玲前几天还念叨‘白头发哥哥’呢。”
“不了，还有事。”凛司微微点头，“院长辛苦了，我先走了。”
转身离开院长办公室，身后温和的叮嘱和小孩儿的嬉闹声被关在门里。
走廊一下子静了。凛司朝大门走，脚步还是那么稳。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灌进来，在地上投下亮晃晃的光斑。
他走过光斑，脸埋在窗框投下的竖条阴影里。
刚才院长那句无心的话，像颗小石子丢进心湖，涟漪散了，但沉底的感觉，又清楚又凉。
美国？慈善机构？体育特长？
零碎的线索在脑子里无声地撞了一下。
那只伸向福利院的看不见的手……和早上杂志上那条“全球追踪”计划，会是一根线上放出来的钩子吗？
与此同时，神奈川滨海区一家普普通通的商务酒店。
商务双床房，窗帘拉了一半，屋里光线有点暗。空气里飘着速溶咖啡和皮具混在一块的味道。
奇柯·巴连廷盘腿坐在一张床上，那头金色卷毛有点乱，嘴里叼着根棒棒糖。
面前摊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幽蓝的光，照着他那张吊儿郎当又异常专注的脸。
屏幕上不是游戏，是个设计得特别简洁、充满科技感的深蓝色界面。
顶头正中间是个醒目的Logo：一颗用数据流拼出来的五角星，下面写着英文——“project Starseeker”。
鼠标箭头利索地点开一个标着“东亚-S级备选”的子文件夹。
里面就寥寥几个文件。其中一个叫“S.S.Rinji”的被点开。
屏幕一闪，页面简洁得近乎冰冷。
左边是张不太清楚的照片——就是神崎凛司没什么表情的侧脸，银白头发在模糊像素里还是很扎眼。
奇柯手指无意识地在触摸板上划着，金色脑袋歪着，盯着那张照片，嘴角勾起个玩味的笑：“噗哧……还真贴切。这双眼睛……跟资料里一样，干净得像西伯利亚的冰湖，底下却全是漩涡。”
他舔舔棒棒糖，鼠标点开一段附带的、时间极短的模糊视频——好像是某个比赛里，凛司用一个特别刁钻的卸力技巧精准化解对手猛力抽击的画面。
“啧……和现场看到的一样”
靠窗那边，拉尔夫·莱因哈特沉默地站着。
高大身影背着窗外傍晚灰蓝的天光，脸藏在阴影里，只能看清硬朗的轮廓。
窗外是陌生的城市风景，远一点是灰蒙蒙的东京湾海面。
他抱着胳膊，目光放得很远。
杜杜·欧邦度仰面躺在另一张床上，壮实肌肉把床垫压得微微陷下去。
他双手枕在脑后，闭着眼养神，嘴里嚼着口香糖，发出轻微的“吧唧”声。
“拉尔夫，这小子‘适配性’的标记可是顶格的S”
奇柯头也不回，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点开那个极简的五角星Logo，“‘星探计划’启动以来，东亚区目前触发这个标记的，一只手数得过来。我们……”
他拖长了声音，带着点不正经的调调，话里却藏着试探，“真要亲自下场摸底？万一吓跑了这只冰原上的小狐狸怎么办？”
窗边的拉尔夫慢慢转过身。
他没直接回答奇柯，低沉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种一锤定音的穿透力：
“开始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