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的铁皮顶被晚风撞出“呜呜”的闷响,像困在铁壳里的呜咽。月光从屋顶破洞斜斜漏进来,在满是尘土的地面投下一道冷白的光带,浮尘在光里浮沉,混着浓重的血腥味钻进鼻腔——那味道不是淡浅的腥,是带着铁锈感的浓腥,粘在喉咙口,每呼吸一次都像吞了细小的刀片。
林知夏跪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膝盖抵着顾沉舟的左腿,裤腿被地上的碎石硌得发疼,却远不及心里的慌。她的右手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指尖捏着的碘伏棉签歪歪扭扭,瓶里的褐色液体晃出细小的涟漪。急救包是从车后座翻来的,边缘磨得发白,里面的绷带卷有点发黄,像是放了有些年头,刚才慌乱中扯开时,还掉出了一枚旧创可贴,上面印着早已模糊的卡通图案,是去年她贴在顾沉舟手背上的那一个。
“别动……再忍一下,快好了。”她的声音发颤,尾音沾着点哭腔,低头用棉签蘸了碘伏,轻轻蹭向顾沉舟左肩的伤口。棉签刚碰到边缘泛白的皮肉,顾沉舟的肩膀就几不可察地绷紧了,肌肉线条瞬间变得清晰,连肩胛骨的轮廓都凸了出来。她能看到他垂着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被风吹动的蝶翼,喉结在颈间滚了一下,却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左手悄悄攥紧了身侧的铁柜把手——柜子锈得厉害,指尖一捏就蹭下些红褐色的锈渣。
她知道那有多疼。子弹穿肩而过时,她就在旁边,看着黑色的枪口喷出火光,看着顾沉舟几乎是凭着本能扑过来,左手死死按在她的后颈,把她按在冰冷的仓库墙壁上,自己的后背对着枪口。第二声枪响时,她甚至能听到子弹擦过空气的锐响,然后是顾沉舟闷哼的声音,温热的液体溅在她的手腕上,黏腻得让她心慌。他倒下前还在喊“跑”,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依旧把她往安全的角落推。
此刻他靠在锈迹斑斑的铁柜上,青灰色的柜面掉了大块漆,露出里面的黑铁。他的脸色苍白得像蒙了层薄霜,连嘴唇都没了血色,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滴在胸前的衬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可他还是腾出没受伤的左手,轻轻搭在她的胳膊上,掌心带着点粘腻的血和汗,却刻意放轻了力度,只是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她的小臂,像是在说“我没事,别慌”。
林知夏咬着下唇,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绷带上。她展开绷带,想绕着肩膀缠紧,可视线总被不断渗出来的血模糊——暗红的血透过深色衬衫渗出来,越来越快,把绷带的边缘都染透了。她想起几小时前在医院后门,黑衣人的车突然冲过来,枪口对准她胸口时,顾沉舟是怎么从副驾扑过来的。他的力道很大,把她按在车门上时,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雪松味混着硝烟味裹住她,成了混乱里唯一的支撑。现在这味道还在,却多了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她的心。
一滴眼泪没忍住,从眼角掉下来,“啪”地砸在顾沉舟渗血的伤口上。
顾沉舟猛地吸了口气,倒抽冷气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钻进林知夏耳朵里。他的肩膀瞬间绷得更紧,连左手攥着铁柜的力度都大了些,指节泛白,连手背的青筋都隐约冒了出来。林知夏吓得手一缩,棉签掉在地上,滚出老远,她慌忙想去捡,眼泪却掉得更凶,连鼻尖都红透了,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我是不是弄疼你了?都怪我,如果不是我非要查那个仓库的位置,你就不会中枪,都是我的错……”
“别哭。”低沉的声音突然打断她的自责,顾沉舟突然伸手,用没受伤的左手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还带着伤口的凉意,指腹沾着的血蹭在她的手腕上,黏腻得让她心头一紧,可抓握的力度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不让她再去捡地上的棉签。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指腹的薄茧都清晰地硌在她的皮肤里,却还是刻意放轻了语气,声音哑得厉害,却带着安抚的暖意:“我没事,一点都不疼。”
“骗人!”林知夏的眼泪还在掉,砸在他手背上,混着血渍晕开,“你刚才都吸冷气了,怎么会不疼?都怪我……”
顾沉舟看着她泛红的眼眶,里面盛着他的影子,还有满是慌乱的泪光,喉结在颈间又滚了一下,腾出拇指,轻轻擦过她的脸颊。他的指腹还带着伤口的凉意,蹭过皮肤时有点冰,却擦得极轻,像是怕碰碎她似的,把挂在她睫毛上的泪珠一点一点拭去。“傻不傻?”他的声音放得更柔,嘴角扯出一抹浅淡的笑,尽管脸色苍白,眼底却还亮着安抚的光,“我是故意吸冷气逗你的,你看,我还能抓着你,还能跟你说话,怎么会有事?”
他抓着她的手腕,慢慢往上抬,按在自己的胸口。林知夏的掌心刚贴上他的衬衫,就感受到一阵有力的震动——是他的心跳,隔着薄薄的棉质衬衫,一下一下,沉稳而有力,撞得她的掌心发麻。衬衫上沾了血和汗,有点粘,却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下心脏的跳动,那是活着的证明,是他还在护着她的证明。她的哭声渐渐小了,只余细微的抽气,右手却更紧地攥着他的衣角,把深灰色的衬衫捏出深深的褶,指节都泛了白。
“你摸,”顾沉舟的声音贴着她的额头,带着点喘息,却异常清晰,“跳得很稳,是不是?我要是有事,心跳哪能这么有力?”他的左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让她更清晰地感受自己的心跳,指尖轻轻蹭过她的手背,像在哄闹脾气的小孩,“计划还没成,老陈还没抓到,我哪能有事?我还得带你去吃巷口那家小笼包,还得陪你回老院子看槐树,怎么会轻易有事?”
林知夏吸了吸鼻子,眼泪终于止住了,只是鼻尖还红红的。她抬起头,看着顾沉舟的眼睛,里面映着月光,还有她的模样,眼底的慌乱渐渐被安心取代。她想起刚才在仓库门口,黑衣人追过来时,顾沉舟是怎么把她往铁柜后面推,自己挡在前面的;想起他中枪后,还强撑着把她拉进仓库,锁上门的动作;想起他从怀里掏出急救包时,手都在抖,却还先问她“有没有受伤”。
“可是你的伤口……”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不敢用力,只是极轻地蹭了蹭,“流了好多血,绷带都快不够了。”
顾沉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肩膀,血已经把绷带渗透了一角,他却笑了笑,用没受伤的手抓过急救包,从里面翻出一卷新的绷带——是最后一卷,有点短。“没事,不够的话,撕我衬衫就行。”他说着,用牙齿咬住绷带的一端,伸手去扯自己的衬衫领口,动作有点笨拙,因为肩膀的疼痛,他的动作顿了顿,额角又渗出些冷汗。
林知夏赶紧按住他的手:“我来撕,你别动,别扯到伤口。”她拿起剪刀,小心地剪开他衬衫的左肩部分,布料被剪开时发出“咔嚓”的轻响,露出里面的伤口——子弹穿肩而过,伤口周围的皮肉泛着红肿,边缘还沾着点细小的碎弹片,看得她眼眶又热了。她赶紧用棉签蘸了碘伏,轻轻清理伤口边缘的血渍,这次动作慢了很多,指尖的抖意也轻了些。
顾沉舟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睫毛轻轻颤了颤,没受伤的手悄悄伸过去,帮她理了理耳后的碎发。指尖蹭过她耳后的皮肤,有点痒,林知夏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没停下手里的动作。“小时候你帮我贴创可贴,也是这么认真,”顾沉舟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回忆的暖意,“那次你把创可贴贴歪了,还哭着说‘贴歪了就不漂亮了’,最后还是我自己重新贴的。”
林知夏的脸颊瞬间泛热,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哪有?我明明贴得很整齐!”话虽这么说,嘴角却忍不住弯了起来,手里的动作更稳了。她慢慢把新的绷带缠在他的肩膀上,一圈一圈,尽量缠得紧些,却又怕弄疼他,每缠一圈都抬头看他的反应,确认他没皱眉,才继续往下缠。
“好了。”她剪断绷带,用胶布固定好,松了口气,却突然想起什么,从急救包里翻出一支镇痛药膏,“医生说这个涂在周围能缓解疼,我帮你涂一点。”她用指尖挑了点药膏,轻轻涂在伤口周围的皮肤上,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
顾沉舟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短暂的安稳。仓库的风还在吹,铁皮顶的“呜呜”声还在响,可怀里有她的温度,掌心有她的触感,心里的疼好像都淡了些。他睁开眼,看着林知夏收拾急救包的模样,她的头发有点乱,额前的碎发沾着汗,却依旧认真地把用过的棉签、碘伏瓶都收进包里,动作很慢,怕弄出声响。
“知夏,”顾沉舟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郑重,“等这件事结束,我们就去领证,好不好?”
林知夏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了顿,猛地抬头,撞进他的眼睛里——里面满是认真,还有点期待,让她的心跳又快了起来。她的脸颊瞬间泛红,从耳根红到下颌,却还是用力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好。”
顾沉舟笑了,伸手把她拉进怀里,动作很轻,怕碰到自己的伤口。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呼吸里带着血腥味,却依旧让她安心。“我就知道你会答应,”他的声音贴着她的发顶,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等抓住老陈,我们就去拍婚纱照,去老院子拍,让槐树叶当背景,好不好?”
“好。”林知夏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温度,突然觉得哪怕现在身处险境,哪怕他身上还带着伤,只要有他在,就什么都不用怕了。她伸手环住他的腰,轻轻蹭了蹭他的胸口,“我们一定会抓住老陈的,一定会好好的。”
顾沉舟收紧手臂,把她抱得更紧些,左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温柔得像在安抚。仓库的风还在吹,月光依旧冷,可两人交叠的身影里,却藏着足以对抗一切的暖意。他知道,只要她在身边,再疼的伤,再险的境,他都能撑过去,因为他不仅要为自己活着,还要为她,为他们的未来活着。
突然,仓库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是皮鞋踩在碎石上的声响,越来越近。顾沉舟的身体瞬间绷紧,把林知夏往身后拉,左手摸向腰后的枪——是之前藏在那里的,没被黑衣人搜走。“别出声,”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警惕,“可能是老陈的人追来了。”
林知夏赶紧点头,屏住呼吸,躲在他身后,透过铁柜的缝隙往外看。脚步声在仓库门口停了下来,接着是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却没打开——顾沉舟刚才锁门时,故意把锁芯拧坏了。外面的人骂了一句,脚步声又渐渐远了。
顾沉舟松了口气,却没放松警惕,依旧把她护在身后,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没事了,”他转身,摸了摸她的头,指尖蹭过她的发顶,“他们走了,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去张警官安排的安全屋。”
林知夏点点头,扶着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帮他站起来。顾沉舟的腿有点麻,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却很快稳住,他伸手把急救包背在身上,又把她的手攥在手里:“走,我扶着你,慢点。”
两人慢慢往仓库后门走,月光从门缝漏进来,照亮了脚下的路。林知夏攥着顾沉舟的手,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还有他偶尔因为疼痛而轻微的颤抖,却依旧走得很稳。她知道,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只要还能这样牵着彼此的手,就没有跨不过去的难关,就没有抓不到的坏人。
走到后门时,顾沉舟先推开门缝看了看,确认没人,才拉着她走出去。外面的晚风依旧冷,却带着点自由的味道,远处的路灯亮着,像指引方向的星。顾沉舟把她往身边带了带,让她走在里面,自己靠在外侧,肩膀的伤口还在疼,却依旧挺直了脊背,像一道坚实的屏障,护着她往安全屋的方向走。
“等安全了,我给你煮红豆粥,”林知夏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期待,“你之前说喜欢喝甜的,我多放两颗蜜枣。”
顾沉舟低头看她,眼底满是温柔:“好,我等着。”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紧紧靠在一起,像一道分不开的羁绊。尽管前路还有危险,尽管伤口还在疼,可他们知道,只要彼此在身边,就一定能走到安全的地方,一定能完成计划,把所有的危险都结束,然后一起去吃小笼包,一起回老院子,一起过安稳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