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躲进的便利店早断了电，冷藏柜的灯灭着，玻璃门上凝着层薄薄的霜，货架上积着半指厚的灰，几包过期的薯片包装袋被风吹得轻轻晃，发出“哗啦”的轻响。只有顾沉舟从车里拿来的应急灯亮着暖黄的光，灯柱斜斜打在水泥地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斑驳的墙面上，像幅被揉皱又展开的画。
林知夏蹲在顾沉舟面前，膝盖抵着他的小腿，牛仔裤蹭过他黑色西裤的裤脚，留下道浅淡的痕。手里攥着沾了碘伏的棉签，棉头吸满了棕褐色的液体，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抖——刚才在仓库外看到他抱着账本踉跄走来时，他的风衣后襟全是血，连走路都在晃，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现在看着他后背那道还在渗血的刀伤，伤口边缘的皮肉泛着红肿，甚至能看到里面隐约的缝合线，指尖抖得更厉害了，连棉签都差点从手里滑掉。
“你能不能别动？”她的声音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勒着喉咙，棉签刚碰到伤口边缘的皮肤，顾沉舟就本能地绷紧了后背肌肉，硬邦邦的，像块铁板。她手一抖，碘伏棉直接蹭过伤口最深处的缝合线，棕褐色的液体瞬间渗进伤口里。
“嘶——”顾沉舟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滴在衣领里。他却没骂她，也没躲开，只是垂眸看着她泛白的指节，看着她因为紧张而抿成一条线的嘴唇，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没等林知夏重新调整姿势，他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像道铁圈，刚好圈住她的腕骨，让她挣不开，然后稳稳地按在自己后背的伤口旁，掌心贴着她的手背，带着点薄汗的温度：“稳点，这么抖，是怕我疼，还是怕我死？”
林知夏的呼吸骤然一滞，应急灯的光刚好落在他脸上，能清晰看到他下颌线绷得笔直，冷汗顺着线条往下滑，还有眼底未褪的凌厉——那是刚才跟绑匪对峙时留下的冷意，此刻却掺了点别的情绪，像冰下藏着的火。她下意识想低头避开，可手腕被他攥着，视线不得不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映着她慌乱的模样，连她睫毛上挂着的泪珠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她刚想辩解，就见他的喉结明显滚了一下，带着点沙哑的声音又响起来，像砂纸轻轻磨过木头：“不敢看我？”
“谁不敢看你！”林知夏猛地抬眼，眼眶却先红了，声音里裹着压抑了很久的哭腔，连尾音都在发颤，“顾沉舟你是不是疯了？绑匪要账本你就给，他们要你命你是不是也给？你知不知道刚才在仓库，我看着你转身走，看着你风衣上的血越来越多，我有多怕你再也不回来！我怕你跟我爸一样，再也见不到了！”
最后一句话没说完，她的声音就哽咽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顾沉舟的手背上，带着点温热的湿意。顾沉舟攥着她手腕的指尖微微松了松，却没放她走，反而往前倾了倾身，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混着雪松味，还有应急灯烤出来的暖热气息。他盯着她的眼睛，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像在跟她较劲，又像在跟自己较劲：“我不给账本，他们会对谁动手？你吗？”
他的拇指轻轻蹭过她手腕内侧的皮肤，那里还留着被绑匪勒出的红痕，“林知夏，你看着我——我要是不单枪匹马去送账本，现在躺在这里流血的，就是被他们划开手腕、连哭都哭不出来的你。我不能让你有事，从来都不能。”
“那你也不能拿自己的命赌！”林知夏的眼泪掉得更凶了，砸在他的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你后背的伤还没好，上次墓前中枪的地方还在疼，现在又添新伤，你到底把自己当什么？当铁做的吗？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谁陪我查我爸的事？谁……谁还会护着我？”
她想抽回手，想别过脸不再看他，手腕却被他抓得更紧，指腹甚至轻轻按了按她腕骨处的浅疤——那是小时候摔的旧伤，他一直记得。棉签在伤口上蹭出刺疼，顾沉舟却没皱眉，反而低笑了一声，笑声很轻，从胸腔里滚出来，带着点胸腔的震动，透过相抵的膝盖传过来，让林知夏的腿也跟着发麻：“把自己当能护着你的人。”
这句话像重锤砸在林知夏心上，她突然说不出话，喉咙里像堵着团湿棉花，只能别开脸，耳尖却在暖黄的灯光下红透，连脖颈都泛着层薄红。便利店的冷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起她耳边的碎发，贴在脸颊上，带着点凉。顾沉舟看着她慌乱的侧脸，看着她因为害羞而轻轻颤抖的睫毛，手指轻轻摩挲着她手腕上的皮肤，动作慢得像在抚摸易碎的瓷，声音放软了些，却带着点故意的调侃：“怎么不骂了？刚才不是挺凶的，还说我疯了？”
“我……”林知夏刚想反驳，低头却看到他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指节上还沾着她的眼泪，泛着点湿意，还有他敞开的衬衫领口处，若隐若现的旧疤——那道她十五岁时用调色盘碎片划的疤，此刻在灯光下格外清晰，边缘已经磨得发软，却依旧能看出当时的深。她的心跳突然乱了节奏，像擂鼓似的撞在肋骨上，声音也弱了下去，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我是怕你疼……刚才蹭到你伤口，你肯定很疼吧？”
“怕我疼？”顾沉舟突然凑近，温热的气息落在她耳侧，带着点雪松味的呼吸扫过她的耳廓，让她的耳朵瞬间发烫，“那你刚才躲什么？是怕看到我疼，心疼得掉眼泪，还是怕看到你自己……其实早就放不下我了？”
林知夏猛地抬头，刚好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眸。应急灯的光在他瞳孔里晃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里面映着她通红的眼睛和慌乱的表情。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我才没有”，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攥紧手里的棉签，看着他后背的伤口又渗出一点血，染红了棉头，声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像只受了气的小猫：“顾沉舟，你能不能别总这么逼我……我……我还没准备好。”
“我不逼你，你要躲到什么时候？”顾沉舟的指尖轻轻擦过她脸颊的眼泪，动作温柔得不像刚才那个能徒手打晕绑匪的人，指腹的薄茧蹭过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痒，“从你在仓库抓着我衣角不让我走，指尖都攥白了；到刚才在车里，你偷偷摸我后背的伤口，眼眶红得像兔子；再到现在，手抖着给我处理伤口，连碰都不敢碰重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担心我？”
他顿了顿，喉结又滚了一下，声音低得像呢喃，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林知夏，别再躲了。我知道你怕，怕再次失去，怕投入感情后又出事，可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等了你三年，不在乎再等你久一点，可我不想再看到你因为我受伤而掉眼泪，不想再看到你明明担心得要命，却还要嘴硬说‘我才不管你’。”
林知夏的指尖又开始发颤，这次却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他的话。她看着顾沉舟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算计，没有冷硬，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和坚定，像在告诉她“我会一直在”。应急灯的光突然闪了一下，暖黄的光瞬间暗了几分，又很快亮起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更长，贴在墙上，像紧紧靠在一起的两个剪影。
“我……”她吸了吸鼻子，伸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指尖还带着顾沉舟手背上的温度，“我只是……我只是还没习惯有人这么护着我。我爸走了之后，我以为我只能自己扛着所有事，没想到……”
“没想到还有我，对不对？”顾沉舟接过她的话，声音放得更柔，攥着她手腕的力道也松了些，转而用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手背，“以后不用自己扛了，我陪你一起。你爸的事，走私船的事，还有我们之间的事，都一起面对。”
林知夏没说话，只是重新拿起棉签，蘸了点碘伏，这次指尖稳了很多。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最深处的缝合线，轻轻擦拭着边缘的血渍，动作慢得像在做什么精细的活。顾沉舟的后背不再紧绷，反而微微放松，任由她处理伤口，偶尔疼得轻颤，也只是攥了攥她的手腕，没再出声打扰她。
便利店的冷风还在吹，却好像没那么冷了。应急灯的光暖融融的，照在两人身上，林知夏能清晰感受到顾沉舟掌心的温度，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还有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她突然觉得，之前所有的害怕和犹豫，好像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有他在身边，好像再难的事，都能扛过去。
“好了，”她收起棉签，把用过的棉花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声音带着点刚平复的沙哑，“我已经用碘伏消过毒了，等下老陈来了，让他给你换个新的纱布。”
顾沉舟点点头，却没立刻松开她的手，反而轻轻拉了拉，让她靠近自己一些。他低头看着她，眼底的笑意更浓了，指尖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力道很轻，带着点宠溺的意味：“这么快就好了？不再多‘折磨’我一会儿？”
林知夏的脸瞬间发烫，伸手拍开他的手，却没真的用力：“谁要折磨你！我是怕你疼！”
“知道你疼我，”顾沉舟低笑出声，伸手把她往身边带了带，让她坐在自己旁边的台阶上，肩膀轻轻碰着她的肩膀，“等下老陈来了，我们就去吃红豆粥，我记得你喜欢加两颗蜜枣，对不对？”
林知夏点点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却觉得无比安心。应急灯的光还在亮着，把两人的影子贴在一起，像再也分不开的模样。她突然想起之前在密室里，他从身后抱住她时的温度，想起他胸口那道旧疤，想起他替她挡刀时的决绝——原来从很早以前，他就一直在护着她，只是她现在才看清自己的心意。
“顾沉舟，”她轻声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以后……别再这么拼命了，好不好？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
顾沉舟的身体顿了顿，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把她往怀里带了带，让她靠得更稳：“好，听你的。以后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你，再也不让你担心了。”
便利店外传来汽车的鸣笛声，是老陈来了。林知夏抬起头，看着顾沉舟的眼睛，里面映着她的模样，还有暖黄的灯光，像藏着整个春天。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一个人，有他陪着她，一起查父亲的事，一起面对所有危险，一起走向未来。
顾沉舟扶着她站起来，后背的伤口还在疼，却依旧稳稳地牵着她的手，指尖轻轻勾着她的手指，像在许下一个永恒的承诺。“走吧，”他的声音带着点轻松的笑意，“去吃红豆粥，再不去，蜜枣就被老板卖完了。”
林知夏点点头，跟着他往便利店外走，手里还攥着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暖得让她心里发颤。应急灯被留在了便利店，灯光渐渐暗下去，可她的心里，却亮着一盏永不熄灭的灯——那是顾沉舟给她的勇气，也是他们之间，刚刚开始的、充满希望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