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海滩被浓稠的黑暗笼罩，海浪裹挟着咸腥气息，林知夏赤着脚，任由冰冷的沙砾从脚趾缝里溢出，尖锐的触感却比不上心底翻涌的刺痛。顾沉舟的西装外套松垮地披在她肩头，残留的雪松香气与海水的腥咸激烈碰撞。
三小时前医院走廊里的那一幕，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在她心头剜出深深的伤口。苏晚晴虚弱地倒在顾沉舟怀里，苍白的脸上挂着泪痕，那句“沉舟哥，孩子是你的”，字字如重锤，将她所有的期待与信任击得粉碎。而此刻，皱巴巴的dNA报告复印件被她死死攥在掌心，“排除亲生关系”六个字在海水的浸泡下晕染开，却在她脑海中愈发清晰。
“知夏，回去吧，海边冷。”顾沉舟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拐杖陷入沙滩的闷响。林知夏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到他额角渗血的纱布——那是昨夜在医院，他不顾一切追她时，撞在台阶上留下的伤。
她依旧凝视着远处灯塔忽明忽暗的微光，那闪烁不定的光芒，多像顾沉舟看她时的眼神。上一世，在嘈杂简陋的工地食堂，他将冒着热气的粥悄悄推到她面前，而后局促不安地躲开她的视线；这一世，在瓢泼大雨的便利店外，他蹲在泥泞里，专注又笨拙地粘着破碎的棒棒糖小熊。
知夏你信我，我就是怕失去你才……“信你？”林知夏的声音被海风撕扯得支离破碎，“信你精心策划的假婚礼，逼我直面自己的感情？信你用别人的孩子，设下这个荒谬的骗局？还是信你明明知道我重生了，却选择一声不吭地旁观？”
话音未落，顾沉舟突然冲上前，紧紧攥住她的手腕。他的指腹擦过她腕间那道狰狞的烫伤疤——那是赵兰英，她那个恶毒的继母，在她年少时留下的残忍印记。这么多年来，顾沉舟总是变着法子为她熬梨汤，试图用温柔的甜意，抚平这道心灵与肉体的双重创伤。
“我怕！”顾沉舟的嘶吼中带着无尽的痛苦与悔恨，“我怕你还和上一世一样，把所有想要靠近你的人都拒之门外！怕你被仇恨蒙蔽双眼，最后把自己燃烧殆尽！”
一阵汹涌的海浪突然狠狠拍上礁石，飞溅的水花打湿了林知夏的裙摆，也将她拉回那个黑暗绝望的时刻。上一世，她在冰冷的杂物间里咽下最后一口气，而此刻脑海中却清晰浮现出，电视里顾沉舟为慈善机构捐款的画面。画面里，他手腕上那根廉价的红绳手链如此刺眼——那分明是她十六岁时，随手编了送给他的，她一直以为，那段年少的情谊早被他遗忘在时光里。
“你怕？”林知夏猛地转身，迎上顾沉舟布满血丝的双眼。月光洒在他眼底，碎成一片片银箔，“你根本不知道，当我看到苏晚晴倒在你怀里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就像上一世看着你娶别人一样！”
顾沉舟的拐杖“啪嗒”一声滑落，他重重地单膝跪在沙滩上，粗糙的沙粒渗进伤口，却浑然不觉。他死死抓住林知夏的裤脚，仿佛一个在茫茫大海中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那时候的我，根本不懂如何去爱！上一世，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在冰冷的杂物间里死去；这一世，我笨拙地学不会温柔，只能用最笨、最蠢的办法，把你留在我身边……”
林知夏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决堤般奔涌而下。海风吹乱她的发丝，也将两世的记忆搅得混乱不堪。她想起平日里，顾沉舟那些别扭又温暖的关心：他会把她最爱的草莓蛋糕，说成是公司发的“员工福利”；不动声色地解决纠缠她的周明宇，却轻描淡写地说是“顺路”。
“顾沉舟，”林知夏缓缓蹲下身，指尖颤抖着抚过他额角的伤口，“你把爱藏得太深太深了，深到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得我好痛好痛……”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陈屿医生举着手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手机屏幕上，江辰和苏晚晴的结婚证照片格外醒目，曝光时间赫然是顾沉舟“未婚妻”曝光的第二天。
“知夏，沉舟求我们演戏。”陈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与心疼，“他自己跑去和顾家老爷子对抗，结果被打断了腿……”
林知夏的视线瞬间模糊了。三天前，她看到顾沉舟石膏腿上新增的淤青，当时他只是随意地说“不小心撞到”，原来真相竟是如此。海浪声在这一刻突然变得震耳欲聋，仿佛是对她迟钝的无情嘲笑。
“所以你用两世的深情，精心编织了一张谎言之网？”林知夏的声音带着哭腔，“顾沉舟，你有没有想过，我宁愿被原生家庭的恶意折磨致死，也不想被自己深爱的人欺骗！”
顾沉舟突然笑了，泪水却不受控制地不断落下：“我想过，我全都想过。但比起这些，我更害怕失去你。这一世，我只想让你看到我的心……”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正是她十六岁时，用来藏薄荷糖的盒子。边角被人细心地打磨过，铁盒打开的瞬间，里面有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与她的极为相似，写着：“如果有来生，换你爱我。”
海风吹开林知夏额前的碎发，顾沉舟趁机轻轻吻上她的额头，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无比珍贵、却又无比脆弱的琉璃：“知夏，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用余生来证明，不是所有的谎言，都是背叛。”
潮水不知何时开始上涨，冰冷的海水漫过两人的裤脚。林知夏望着顾沉舟眼底的红血丝，那些无数个他熬夜帮她修改策划案的夜晚，那些他毫不犹豫为她挡刀的瞬间，一一在脑海中闪过。爱与恨在她心底反复拉扯，如同海浪与礁石，永不停歇地较量着。
“顾沉舟，”林知夏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如同一声叹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顾沉舟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荒芜的沙漠中燃起了希望的星火：“任何条件，我都答应你。”
“以后所有的事，都不许瞒着我。”林知夏的指尖轻轻划过他掌心的老茧，“哪怕是……你害怕的时候。”
顾沉舟猛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那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却又带着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与无比珍重：“好，我答应你。”
陈屿医生识趣地悄悄退到车边，给两人留下独处的空间。海面上，鱼肚白渐渐泛起，第一缕晨光穿透厚重的云层，洒在顾沉舟手腕的红绳手链上——那是她重生后，第一次送给他的礼物，原来他一直视若珍宝地戴着。
“你看，”林知夏抬起手，指着海平面，“日出了。”
顾沉舟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朝阳如同一枚巨大璀璨的碎钻，缓缓升起，镶嵌在海天之间。他低头吻住她，咸涩的泪水与海风交织，却在这苦涩中，带着一丝令人心动的甜意：“知夏，这次，换我带你看遍所有日出。”
林知夏没有回应，只是将脸深深地埋进他的怀里。
铁盒静静地躺在沙滩上，晨光温柔地洒在那句“换你爱我”的字迹上，林知夏弯腰捡起盒子，小心翼翼地放进顾沉舟的口袋，指尖触碰到他胸口时，感受到那强劲而有力的心跳。
“回家吧，”林知夏擦干脸上残留的泪痕，“你的伤口该换药了。”
顾沉舟笑着点点头，捡起拐杖，却故意将身体的重量倾斜向她：“那你得扶着我，不然我又要摔了。”
“幼稚。”林知夏嘴上嫌弃着，手臂却稳稳地扶住他，两人相携着走向停在不远处的汽车。身后的沙滩上，留下两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就被上涨的潮水轻轻覆盖。
陈屿医生坐在驾驶座上，通过后视镜看着相依而行的两人，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这时，手机震动起来，是江辰发来的信息：“晚晴说，下次请知夏姐吃喜糖。”他低头回复：“先让沉舟把求婚戒指准备好。”
海风从车窗缓缓吹入，带着朝阳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