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却压不住屋中那锈铁饭盒的嗡鸣。
张宇刚迈出一步,脊背尚对着那间破旧老屋,耳后风声骤紧。
他猛地顿住脚步,瞳孔一缩——身后那堆碎裂的铁皮残片,竟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自行挪动,如被无形之手拼接。
咔哒、咔哒……锈迹斑驳的边角相互咬合,扭曲的盒身竟缓缓复原,悬浮半空,微微震颤,仿佛一口将鸣未鸣的古钟。
更诡异的是,盒底渗出一滴黑水,缓慢坠落。
水珠落地,未溅,反在泥地上凝成一只小小的、五指张开的手印——指尖弯曲,像是从极深处拼命向上抓挠。
第二滴落下,又是一只手印,指甲崩裂;第三滴、第四滴……转瞬之间,院中泥地已布满密密麻麻的掌印,层层叠叠,皆朝一个方向伸展——仿佛有无数人曾在同一片泥泞中挣扎求生。
张宇浑身血液一凝。
那是……井底的手印。
是他娘亲沉入香骨井前,最后触碰大地的痕迹。
“哥!”张小禾尖叫出声,脸色煞白,猛地扑上来抱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里,“我看见了!你站在黑河上,脚下是破道袍拼的船,可后面……后面全是手!全是手在拉你下去!”
阿黄低吼着后退,金毛根根倒竖,獠牙滴血——它已咬破自己的舌尖,以痛觉维持清明。
它能感知阴气,而此刻,整条山涧的雾气正在翻涌成河形,自幽谷深处蜿蜒而来,河面不见水波,只有一层厚重如沥青的黑雾缓缓流淌,其间浮沉着模糊人影,无声哭嚎。
摇橹声起。
遥远,却清晰,一下,又一下,敲在人心上。
“这是……冥河断流。”青痕闪身挡在张宇面前,指尖疾书一道上古符纹,轻点悬浮饭盒。
符纸刚触盒身,瞬间焦黑,化为灰烬飘散。
她声音微颤:“它已不是凡物,是‘引魂器’——以至亲之念为引,以血祭残土为媒,强行开启阴阳裂隙。它要带你走的,不是阳间路,也不是阴司道,而是一条‘非阳非阴’的渡魂之途。”
小折颤抖着从袖中抽出一张黄纸,指尖翻飞,片刻折出一只纸舟。
她小心翼翼将纸舟放入院中水洼,可舟一入水,立刻沉底,仿佛被什么拖拽。
数息后,纸舟浮起,船上竟载着一个模糊女影,面容不清,口型却不断开合,无声低语:
“……渡不过去的……都沉了……”
话音未落,地脉娘的声音自井底幽幽传来,断续如泣:
“……你娘的魂……困在‘断流’尽头……七日之内,若不得渡……便会化作哀魂油,沦为冥河养料……永世不得轮回……”
张宇双拳紧握,指节发白。
他低头看着胸前衣袋——那三粒血稻种子静静躺着,温润如心跳。
这是他娘最后留给他的东西,是灶火边熬粥的温度,是冬夜里捂热的棉袄,是她说“吃饭要趁热”时眼角的笑纹。
可现在,那饭盒竟成了勾魂的器物。
“我不信命。”他低声说,声音不大,却震得屋檐积雪簌簌落下,“我娘教我的,是饭凉了要热,人冷了要抱。不是让人沉河!”
话音未落,那悬浮饭盒突然爆裂!
黑水如活蛇般炸出,化作数道漆黑绳索,瞬间缠住张宇手腕、脚踝,猛地向屋外拖去!
他反应极快,反手一扯,将手中那条褪色蓝布围巾甩向小折:“护好禾儿!”
力道之大,围巾如刀破空,精准落入小折怀中。
下一瞬,他整个人已被黑水卷起,如断线风筝般抛向院外。
风雪狂舞,雾河暴涨,那山涧黑雾已化作真正意义上的冥河,宽达数十丈,河面浮尸无数,皆面朝下,随波沉浮。
摇橹声越来越近,仿佛有船正从深渊驶来。
张宇在半空中回望——妹妹哭喊着扑来,却被阿黄死死咬住衣角拖回屋内;青痕结印欲追,却被一股无形之力弹开;小折抱着围巾跪地,纸鸟从她手中一只只飞出,却全在触及雾河的瞬间燃烧成灰。
他张了张嘴,想喊什么,却发不出声。
唯有系统那冰冷机械音,在他识海深处缓缓响起:
【检测到‘阴阳裂隙’开启】
【坐标锁定:冥河断流·渡魂之隙】
【警告:非生非死之域,魂体剥离风险97.8%】
【“灵骸·渡舟”形态解锁中……倒计时——00:00:03】
风雪吞没了他的身影。
最后一刻,他下意识摸向胸前衣袋。
指尖触到三粒微温的种子。
而前方,雾河之上,隐约浮现出一艘朽木小舟的轮廓——船身由破旧道袍层层叠压而成,帆是半截黄符,船头刻着一个模糊的“张”字。
雾河之上,寒风如刀,割不开那层浓得化不开的黑雾。
张宇重重摔落在朽木小舟上,脊背撞击船板的瞬间,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
他咬牙撑起身子,掌心压着胸口衣袋——那三粒血稻种子仍在,温热未散,像是娘亲最后的呼吸还贴着他的心口。
小舟随波轻晃,却诡异得不沉不浮,仿佛不是浮于水面,而是悬在某种看不见的界限之上。
船身由层层叠叠的破旧道袍压成,针脚歪斜,布满焦痕,似曾经历烈火焚炼。
帆是半截黄符,残存的朱砂字迹已模糊不清,唯有一个“敕”字尾钩尚存,微微泛着暗金光泽。
船头那“张”字刻得潦草,边缘龟裂,像是被人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
他指尖颤抖着抚过那字迹,心头猛然一震。
“这是……爹当年补衣裳的针法。”他喃喃道,眼眶骤然发热。
那一针一线的痕迹,竟与记忆中父亲在煤油灯下缝补他破裤子的手法一模一样。
可父亲只是个种地的农民,怎会……怎会与这冥河之舟扯上关系?
就在这时,怀中血稻轻轻一颤。
一粒种子自行跃出,落在船板上,竟如活物般缓缓滚动,划出三道细痕,继而拼成一行小字——
“徒儿,这一程,为师再送你一程。”
张宇浑身一僵,瞳孔骤缩。
疯道人!
那个雨夜里被他从山洪中拖出来的邋遢老头,整天念叨“天要塌了”“种子会开花”的疯子,真的是他师父?
可他明明只是个流浪汉,连饭都吃不上,怎会……怎会留下这样一艘船?
“这舟,不是凡物。”青痕的虚影自船底缓缓浮现,蓝裙沾着幽绿水渍,声音如风中残烛,“是‘逆契之舟’,以道袍为骨,以符为帆,以血脉为引。疯道人早年自封道行,将本命道袍镇于香骨井底,只等‘张’姓血脉以血启舟……可这舟,只能载‘将死之魂’,或……‘逆命之人’。”
她话音未落,远处雾中忽现异象。
点点幽绿灯火破雾而来,密密麻麻,如萤火浮游,却无半分暖意。
那是摆渡船——数十艘,上百艘,皆由枯骨拼成,船头挂着油灯,灯焰惨绿,照出船夫轮廓:无脸,无目,无口,只有一具具僵直躯体,背负九具尸体,默然划桨。
中央一艘巨船缓缓驶出,黑檀为骨,棺木为舱,船首立着一位佝偻老翁,手持黑篙,衣袍如墨浸透。
九具尸体齐齐跪于他身后,头颅低垂,脖颈扭曲成诡异弧度。
“黑篙翁……”青痕声音发颤,“冥河九狱的守渡人,专收不归之魂。”
老翁眼窝如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直勾勾锁定小舟上的张宇,声音如锈铁摩擦:
“又一个,想抢命的?”
他缓缓抬起黑篙,指向朽木舟。
“冥河断流,只许沉,不许渡。违者——魂炼为油,永镇河底。”
话音落下,河面骤然翻涌!
无数漆黑手臂自水中破出,枯瘦如柴,指甲崩裂,腐肉剥落,带着森森怨气,齐齐抓向小舟。
那些手,与饭盒滴落黑水形成的掌印一模一样——是香骨井底,历代献祭者的残魂!
“警告!”系统冰冷音骤然炸响,【‘哀魂油’已锁定目标,精神污染进度37%……是否启动‘点化·渡舟’?】
张宇死死盯着那扑来的黑手,心脏狂跳,冷汗浸透后背。
他不能死!
小禾还在等他回去!
娘亲的魂还在断流尽头挣扎!
“点化——开始!”他低吼一声,猛地咬破右手食指,鲜血迸出,带着滚烫的温度,狠狠按在船头那“张”字上!
刹那间——
船身剧震!
道袍层层剥裂,黄符帆无风自动,残存的“敕”字骤然亮起血光!
整艘小舟发出古老而悲怆的嗡鸣,仿佛沉睡千年的魂灵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