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的冬夜,寒风凛冽,呵气成霜。
市中心繁华背后的一条小街上,一家挂着“陈记潮汕牛肉火锅”灯箱的大排档却热闹非凡。巨大的绿色防水布搭成的棚子勉强抵御着寒风,棚内灯火通明,弥漫着白色水蒸气混合着牛骨汤底的浓郁香气。
然而靠近中间的几张桌子却是空着,似乎被一个人直接包圆了。
高明盛和高明世兄弟二人,脱去了刚刚在君豪大酒店里的西装革履,换上了普通的夹克,正坐在棚子中间的一张方桌旁。
周围七八个小弟站在一旁。
桌子中间,一口大铜锅里乳白色的汤底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旁边摆满了切得薄如蝉翼的鲜牛肉、手打牛筋丸、翠绿的青菜等食材。两人默不作声地涮着肉,与白天那个在权力场上周旋的高总判若两人。
寒风在外呼啸,棚内热气蒸腾,牛肉的鲜香与沙茶酱的咸香交织。
高明世将一筷子烫得恰到好处的吊龙肉放进碗里,却没有立刻吃,他眉头紧锁,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哥哥说:
“哥,现在这情况……怎么办?宗衡就在四院躺着,按照丁仪伟的意思,我们得去医院里动手。那不是别的地方,吕征肯定布下了天罗地网,这……这简直是让兄弟们去送死啊!”
高明盛没有立刻回答,他慢条斯理地将一片肥瘦相间的五花趾在翻滚的汤里涮了七上八下,看着肉片从鲜红变为嫩粉,然后稳稳地夹起,在浓郁的沙茶酱里滚了一圈,整个动作从容不迫。
他将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咽下后,才拿起桌上的纸巾,仔细地擦了擦嘴角的油渍。
他转过头,看向一脸忧色的弟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抛出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语气平静,带点打趣的意味:
“小世,你说,人……有几条命?”
高明世被这突兀的问题问得一怔,下意识地回答:“一条啊。哥,这还用问?”
高明盛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笑意,他拿起桌上的烟盒,抖出一根烟叼在嘴上, “啪”地一声点燃。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
“所以啊,”他吐出一口烟圈,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人性弱点的意味,“警察也是人,他们也惜命。穿那身皮,拿那份俸禄,是为了活得更风光,不是为了跟人拼命的。”
他顿了顿,目光透过烟雾看向弟弟,语气笃定:
“遇到不要命的,他们也得怂。”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高明世心中的困惑。他明白了哥哥的意思。这次行动,关键不在于技巧,不在于装备,甚至不在于人数,而在于执行任务的人,必须抱有 “必死” 的觉悟!
要用一种完全不顾自身安危、以命换命的疯狂,去冲击警方的防线。只要展现出这种决绝的亡命之徒姿态,哪怕是训练有素的警察,在措手不及间,也会出现犹豫。
而这,就是他们唯一可能的机会。
正说着,棚子门口厚重的挡风帘被掀开,带进一股寒气。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身形精悍、脸上带着一道浅疤的青年男人走了进来,正是高明盛手下负责处理“脏活”的刀哥。他目光扫了一圈,很快锁定角落,快步走了过来。
在高明盛面前,刀哥收敛了平日的戾气,显得有些拘谨。他搓了搓手,微微躬身:“盛哥,您叫我。”
高明盛头也没抬,用筷子指了指桌上沸腾的火锅和丰富的配菜,语气随意得像是在招呼老朋友:“来了?坐。外面冷,先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刀哥依言坐下,位置有些靠外。他看着翻滚的火锅和桌上两位沉默的大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拿起面前的一次性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两片牛肉在锅里涮了涮,蘸了点酱,默默吃了起来。高明世依旧没说话,自顾自地吃着。
棚子边人声鼎沸,划拳声、谈笑声、锅勺碰撞声不绝于耳,但他们这一桌却异常安静,只有火锅沸腾的声音和细微的咀嚼声。
就这样吃了大概七八分钟,桌上的牛肉下去了一小半。
高明盛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嘴,仿佛不经意般,抬眼看向刀哥,脸上带着一种看似温和,却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突然问道:
“阿刀,跟了我几年了?”
这句话问得平淡,但在这样特定的环境和气氛下,瞬间打破了看似和谐的假象。
刀哥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抬起了头。
听到这个问题,似乎有些突兀,但他还是恭敬地回答:“盛哥,得有十二年了。”
高明盛脸上露出追忆往昔的笑容,仿佛想起了什么温馨的事。他拿起筷子,亲自夹了一大筷子鲜嫩的牛肉,放到刀哥面前的碟子里,动作显得格外亲切。
“十二年了……哦哟,”高明盛语气感慨,“那一年,你刚刚结婚,还是个毛头小子。这一晃,你姑娘今年……该十岁了吧?上小学四年级了?”
刀哥听到这话,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低下头,目光落在翻滚的火锅汤里,声音有些发闷:“嗯,十岁了。” 他没再多说,只是默默地将高明盛夹给他的肉塞进嘴里,却感觉味同嚼蜡。
高明盛仿佛没注意到他的异样,继续用那种温和的、带着赞赏的语气说道:“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辛苦你了,阿刀。很多棘手的事,都是你帮我处理的。如今咱们盛世集团能走上正轨,在海州站稳脚跟,甚至发展到了省城,你……功不可没。”
刀哥连忙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盛哥您言重了,都是您运筹帷幄,我不过是跑跑腿,出点力气。没有您,就没有我阿刀的今天。”
高明盛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谦辞。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刀哥脸上,那笑容依旧挂在嘴角,但眼神却变得异常深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一字一句地说道:
“阿刀,你我之间,是过命的交情,不说这些虚的。”
他微微前倾身体,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更加清晰:
“你的姑娘,就是我的姑娘。你放心,我会……好好待她。”
“好好待她”这四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刀哥的心脏!
他心中猛地“咯噔”一下,拿着酒杯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颤,几滴酒液洒了出来。
他太了解高明盛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涉及家人的“关怀”,往往意味着……托付后事,或者说,是用家人作为筹码,要求他去完成一件有去无回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