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是邵北从市纪委出来后,第一次真正躺回自己那张不算宽敞却足够熟悉的床上。
他位于孙县的小家,陈设简单,甚至有些空旷,却在此刻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安宁。他没有开大灯,只点亮了客厅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昏黄的光线温柔地填充着空间,驱散了部分冷清。
他走到酒柜前,取出一瓶未开封的红酒,动作有些迟缓地打开木塞。殷红的液体注入高脚杯,在灯光下漾出深邃的光泽。他并没有立刻喝,而是端着酒杯,先走进了卫生间。
热水从花洒倾泻而下,蒸腾的热气迅速弥漫了整个狭小空间。邵北站在水幕下,闭着眼,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仿佛要将这几日沾染上的疲惫、压抑和那间询问室的冰冷气息统统洗刷干净。热水熨帖着皮肤,带走污垢,也松弛着紧绷到极点的神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积压已久的倦意正如潮水般一波波袭来,冲击着他强撑的精神壁垒。
洗完澡,他用毛巾胡乱地擦了擦还在滴水的头发,换上一身干净的棉质睡衣,这才重新回到客厅,拿起那杯等待已久的红酒。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细细品味,只是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精带着一丝涩意和暖流滑入喉咙,短暂地刺激了一下味蕾,却并未带来预期的放松,反而让疲惫感更加清晰地凸显出来。他真的太累了,不仅仅是身体,更是精神上的巨大消耗。
就在他准备放下杯子,直接瘫倒在床上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着“朱颜”的名字。
邵北看着那个名字,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电话。他知道,这个姑娘一定也在这几日万分焦急,心急火燎。
“喂……”他的声音带着刚洗完澡的沙哑和浓浓的倦意。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朱颜极力压抑却依旧清晰的抽泣声,她似乎情绪激动,话都说不连贯:“邵北……邵北……真的是你吗?我……我听他们说……你出来了……我……我不敢相信……你还好吗?你真的没事吗?”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后怕和如释重负的哽咽,显然这几天为她带来了巨大的煎熬。
邵北的心微微揪了一下,他能想象到朱颜为他担惊受怕的样子。他放缓了语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是我。没什么好担心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已经没事了。”
他听到电话那头朱颜深吸气,试图平复情绪的声音。然后,她带着浓重鼻音,小心翼翼地问:“我……我想你……你现在在哪?我……我能见见你吗?”
邵北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强烈的睡意让他几乎无法集中精神。他轻轻摇了摇头,尽管对方看不见:“朱颜,谢谢你的关心。但我现在真的很好。只是……有些晚了,我很累,想休息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他能听到朱颜细微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再次传来,已经努力恢复了平静,却难掩一丝失落:“也……也是。你刚经历那么多,肯定累坏了。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一定要好好休息。”
“嗯,我会的。你也早点休息。”邵北轻声应道。
挂断电话,邵北将手机调成静音,随手扔在床头柜上。他站起身,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走到床边,然后带着一身的疲惫,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身体陷入柔软的被褥,熟悉的居家气息包裹着他。此刻,他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什么海州的暗流,什么未来的博弈,什么朱颜未尽的言语和情感……所有这些,都被他强行从脑海中剥离出去。
他现在唯一需要的,只有睡眠。
沉重的眼皮缓缓合上,几乎是在接触到枕头后的几秒钟内,那积累到了极限的疲惫便彻底淹没了他最后的意识。他的呼吸逐渐变得悠长而平稳,身体彻底放松下来。
这一次,没有噩梦,没有警惕,没有不得不维持的清醒与算计。只有深沉、无梦的睡眠。
第二天一早,生物钟准时将邵北唤醒。
他睁开眼,窗外天光微亮,晨曦透过薄雾,给房间蒙上了一层柔和的清辉。经过一夜近乎昏迷般的深度睡眠,他感觉整个人像是被重新注入了活力。虽然肌肉还残留着些许疲惫的酸软,但精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明和振奋,连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仿佛被这晨光驱散。
他起身,习惯性地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未读短信,来自高良玉。
内容极其简短,只有几个字:
「尘埃落定。好好休息,之后一聚。」
邵北的目光在这四个字上停留了片刻,嘴角缓缓露出了些许微笑。他明白,这简短的四个字,意味着省纪委的动作已经开始了,宗耀祖的政治生命,不,连同他未来的自由,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宣判了终结。
他只是回复了一句,多谢老师。有些事,心照不宣即可。
走进卫生间,他用冷水洗了把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他最后的睡意也消散无踪。镜中的自己,虽然眼底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和沉静。
他打开衣柜,没有选择平日里常穿的西装,而是挑出了一件挂得笔挺、质地优良的卡其色风衣。这是他衣柜里最干净、最显清爽利落的一件外套。他仔细地穿上,整理好衣领,风衣下摆随着他的动作划出利落的线条。
走出家门,清晨微凉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
他走到车棚,那辆久未动用的川崎AR80摩托车安静地停在那里,黑色的车身在晨光中泛着低调的光泽。他拿出干净的软布,简单地擦拭了一下座垫和把手上的薄尘。
跨坐上去,插入钥匙,轻轻一拧。引擎发出一阵低沉而有力的轰鸣,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仿佛一头苏醒的猎豹。
他戴好头盔,目光透过护目镜望向建设局的方向,眼神坚定而深邃。拧动油门,川崎摩托车发出一声低吼,载着他,汇入了清晨逐渐苏醒的车流,向着那个即将迎来彻底清算与崭新开始的地方,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