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邵北早早就来到了乡政府门口。
清晨的阳光刚洒到乡政府门前的台阶上,邵北就被一阵咯咯哒的鸡叫声惊得脚步一顿。抬眼望去,十几个老乡在门口挤作一团,活像幅会动的年画——
左手边红霞村的王婶抱着只芦花母鸡,鸡爪子正勾着她头发上的红头绳;右手边孙庄的老叔扛着半麻袋玉米,金灿灿的玉米粒从破洞里漏出来,在水泥地上蹦跶;最前头地老姨提着串红皮鸡蛋,每个蛋上都用毛笔写着字,在晨光里红得耀眼。
邵乡长!王婶一个箭步冲上来,母鸡扑棱着翅膀扇了邵北一脸鸡毛,咱村池塘养的鱼被城里超市包圆啦!她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合同,您看这价儿!比去年翻了一番!
李叔不甘示弱地挤上前,麻袋撒出半地玉米:您让咱种的亚麻,服装厂抢着要!他黝黑的脸上笑出十八道褶子,连省城大商场都来订货咧!
“等我让那个大公司给你做几件亚麻的衣裳,你夏天穿着舒服着呢吗。”
人群突然被拨开,老村长邵初三顶着那顶万年不变的解放帽走出来,手里还提着双崭新的千层底布鞋:小北啊!
邵北一眼认出了邵庄村兢兢业业的老村长,老村长已经多年不见,再见到他,比他乡遇故知还要激动。
“初三叔您也来了。”
老人家用鞋底拍了下邵北肩膀,小北啊你出息啊!回来造福家乡了!”
“哪有您说的那么厉害。”
“狗胜那纺织厂,现在全村姑娘媳妇都抢着去上班!布鞋里突然掉出张照片——厂房前妇女们扯着月入过千不是梦的横幅,笑得见牙不见眼。
邵北弯腰捡玉米的手顿住了。晨风卷着玉米须拂过脸颊,痒痒的像小时候母亲给挠痒痒。他刚要开口,怀里突然被塞进:
一只扑腾的母鸡
三串红皮谢礼蛋
五斤新碾的糙米
还有不少老乡在后面想着把东西送到邵北的手上。
这可使不得!邵北手忙脚乱地接住往下滑的鸡蛋,活像个人形货架。
必须使得!王老姨把草鞋往他咯吱窝一夹,咱村媳妇们纳的鞋底,防滑!
邵北正要推辞,突然灵机一动:小李!他朝院里吼了一嗓子,把这些都送食堂去!又转头对乡亲们作了个罗圈揖,大家都别回了,就在咱们乡政府,中午咱吃铁锅炖大鱼,贴玉米饼子!
噢——!欢呼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小李冲出来接年货时,王婶的老鸡突然挣脱束缚,扑棱着飞上乡政府牌匾,在为人民服务的铜字上骄傲地打鸣两声。
阳光下,邵北的衣服沾着鸡毛、领子肩膀的模样,比任何锦旗奖状都来得鲜活
。老村长偷偷抹了把眼角——十多年前那个蹲在田埂上算鱼苗数的少年郎,如今终于长成了能让乡亲们抢着送土特产的好官。
食堂大师傅:今天这锅饼子必须贴出五星级水平!
张子函夹着公文包刚拐进乡政府大院,眼镜片就被阳光反射出两道惊恐的白光——只见大门口乌泱泱挤满了老乡,活像过年赶集的场面。
不好!群体上访?!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公文包都甩成了流星锤。
他一个箭步走到了邵北身边,邵乡长!这...这是...
来的不是正好嘛!
邵北眼睛一亮,活像见了救星,一把拽过张子函:张兄!快!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怀里扑腾的母鸡塞到张子函手里,乡亲们是来送温暖的!张乡长赶紧来接待一下啊!
咯咯哒——!母鸡对着张子函的金丝眼镜就是一记飞踹。
还没等张子函反应过来,邵北已经把他往人群中心一推:这位是我们张代乡长!大家有什么建议尽管提!
张乡长!王婶眼疾手快地把一篮鸡蛋挂上他胳膊肘,尝尝咱家土鸡蛋!
领导!李叔的玉米袋子直接怼进他怀里,新收的玉米可甜咧!
张子函瞬间变成了人形年货架,眼镜歪到鼻尖上,活像被热情淹没的稻草人:等...等等!我还有...唉唉…老乡这我不能要…
趁着人群欢呼的声浪,邵北猫着腰拽住老村长,两人以战术躲避姿态,贴着墙根一路溜进办公楼。关门的瞬间,还能听见张子函在院里惨叫:
老乡!这母鸡不能往公文包里塞啊——!
办公室里,邵初三笑得直拍大腿:小北啊,你这甩锅功夫比当年偷我家西瓜时还利索!
邵北沏着茶,窗外飘来食堂炖鱼的香气。他望着院里手忙脚乱的张子函,良心突然痛了0.1秒——然后美滋滋地抿了口茶:能者多劳嘛。
邵北把冒着热气的茶杯往老村长跟前推了推,白瓷杯里浮沉的茶叶像小鱼儿:初三叔,咱村现在...
老村长一巴掌拍在大腿上,震得茶杯里的惊惶四窜,自打你让狗胜那小子回来折腾,村里现在比赶集还热闹!
老人家的解放帽檐下钻出几绺白发,眼睛却亮得像后山的山泉水:那兔崽子先是把自家老宅改成了纺织车间,第二天就扛着大喇叭满村喊——月入三百!管午饭!
邵北眼前浮现出狗胜扯着破锣嗓子吆喝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后来更了不得!老村长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放了几张照片,瞧,这是海州纺织集团的专家,说咱村的土布质朴有韵味照片里狗胜穿着不合身的西装,正跟几个拎着公文包的人握手,背景是歪歪扭扭的大泽村纺织厂木牌。
邵北没想到这个狗胜这么快就融会贯通都会给自己的产品造势:狗胜打小就机灵,那年偷王婶家的枣...
可不!现在带着全村偷...啊呸,赚城里人的钱!老村长突然压低声音,连村头二傻子都学会用缝纫机了,就是老把裤腿缝成麻袋...
两人笑作一团,邵北也是打心底里高兴。
“对了,我…我老头,最近身体怎么样?”
邵北还是问出了他最担心的话,虽然自己在上一世早就经历了养父去世的伤感,但能有机会再见他,邵北还是有些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