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年3月1日,周六。
股票休市两天,春节回来差不多半个月了,离职这么大的事,杨志才决定回老家一趟,把消息告诉家人。
早早起床,照例孙姐摊位豆浆、油条。
随后,在北门小卖部,36元买了条红梅香烟,9块钱买了两瓶“丰谷头曲”酒,用一个黑塑料袋装好,才打车直奔汽车站。
说明下,这时候坐出租车是不打表的,直接讲好价格走人。
花了12块到了汽车站,4.5元买了张新绵-永塔镇(中川省92年以后开始撤区并镇,老家雷公乡,也在当年变为雷公镇)的客车票,经过差不多2个小时的颠簸,走完近50公里的路程。
现在一天只有上下午两班直达车,车上是相当拥挤的。
幸好早早买票排队占了座,不然两个小时的车程那是很累、很难受的。
杨志才在永塔下车,赶紧在路对面等候,约15分钟后,花1块钱搭上了永塔-雷公的班车,这次没有座了,站了有差不多半小时。
走走停停的班车,不断上下人,最终慢悠悠的,停在了雷公镇的街道上。
今天不逢集(雷公尾数2、5、8日逢集),典型的90年代西南“十”字街样式:陈旧、破败。
只有初中学校和镇政府,有两栋三层楼房。
杨志才在十字街,买了点油炸花生米和一大份凉拌白肉及混拌的素菜,付了11块钱
找了个“摩的”讲价3块钱,这才往3公里的老家百泉村赶去。
早上8点,到现在快中午12点,近四个小时,杨志才终于回到了百泉(这年头的路况确实太差)。
重生后的他,近乡心怯。
看着这个只有100多户,近400人的熟悉小村庄。
其中80%以上 ,都是杨 姓 族人 ,从小生活长大的地方 ,杨志才不禁潸然泪下。
稍稍平复了下情绪,手里提着买的东西,向着一片竹林掩映的砖瓦房走去。
走过竹林,映入眼帘的是或3-4间、5-6间、7-8间单独的砖瓦房,呈圈状矗立在,不到10亩地的空间。
这里住的几乎是杨氏族人。
解放前,中间就是杨氏的祠堂。
动乱年代毁损了,家族的根在这里。
后代子孙不管人口多少,几乎修新房都是围绕祠堂展开,所以呈现出,这样的建筑特色。
在“湖广填中川”的17世纪中叶,杨氏祖先迁移至此,筚路蓝缕。到杨志才这里,已经是17代了。
家谱记载的历史看来,虽然没有出过达官贵人和富商之类。
但杨氏一族,勤奋耕耘,到20世纪30 年代,已经颇见成效。
有家族祠堂,他太爷爷任保长(现在的村长),有盒子炮一支,“汉阳造”两支,火铳无数支,用于兵荒马乱的年代,保护族人生命安全。
杨志才曾在发黄的家谱上,看到过类似的记载,笑谈 这是“堂吉诃德”式的自保,在钢铁洪流的大势之下,无异于螳臂挡车。
但另一方面,这对于加强族人的宗族观念,却是效果齐佳。
属于传统的族长嫡出一脉,杨志才的家,就建在原家族祠堂的废墟上。
用他父亲杨励广的话,翻译成正式的文字,就是“要守住家族的荣光”。
当一个人看到他回来,就预示着圈屋附近近40户人家,将在最短时间,都知道他回来了。
现在正是做午饭的时间,人员齐整。
于是,杨志才嘴里“三婶”、幺爸”、“大爷”、“二叔”、“大婶”、“亮哥”、 “四嫂”之类的称呼就没断过,一直到家门口。
杨志才家有八间房,加上一个装柴禾的敞房,有九间,暗合“九九归一”之数。
为了节约地方,以“L”状排列。11年前修的,落下的饥荒,用了几年才还完。
现在的房子看起来已经略显陈旧,前世他回来,就拿出2万块改装房子,阴差阳错,才有了到上海经历。
刚踏进“龙门”(中川省叫法,指正房围墙之间开的双扇门,出入家庭的门户),就看见母亲汪明芬,站在厨房门口,眼睛里充满宠溺,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母亲今年60岁,11岁父母双亡成了孤儿,生活的重担早早的压在,她羸弱的肩上。
个子不高,留着齐耳短发,脊柱因为从小干重活略显弯曲,头发已经灰白。
她身体单薄,衣服又稍显宽大,给人一种一阵风来,随时都会被吹倒的感觉。
中川有句俗话:“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从小到大,母亲给与他的爱,太多太多,多到几乎无法承载。
杨志才赶紧叫了声“妈,我回来了”。
然后,把买来的菜交给她,才和刚走出来的父亲杨励广,三哥杨志剑,三嫂林正莉以及他们的女儿,自己的侄女杨思颖(6岁了,已经在读二年级了)打了招呼。
从口袋拿出一个拉链笔盒,给了杨思颖。
春节离家,两人约好的,下次回家一定会给她买;还好,用3.5元兑现了承诺。
二哥杨志林,今年都30多岁了。因为少年时候得白内障,被乡村庸医做手术,差点瞎了眼。
目前,眼睛影影倬倬,只能模糊看个影子。
平常就是看个门,其余什么都做不了。
他喜欢听歌,这时正摸索着向杨志才走来,问他买新光碟回来没有,说春节买回来的碟子,已经在三哥买的Vcd上,听了很多遍了。
感觉到这熟悉的味道,杨志才借口把酒和烟,放在里屋,走了进去。
家的感觉,单薄的母亲,已经双鬓斑白的父亲,重回27年前的自己,怎么不泪流满面,百感交集!
过了2分钟左右,杨志才擦干眼泪,才尽量平静的出现在堂屋。
饭菜简单,除了杨志才买的凉拌肉外,几乎是各种素菜。
从小吃苦长大的母亲当家,生活是很节俭的;这个是执念,一辈子改不了。
目前家里的情况是,务农。
父亲脑袋活,家族关系好,时不时还会做点生意。
早年间,承包过已经属于集体产业的家族果园很多年,是家里的顶梁柱。
三哥七年多前结婚,因为杨志才和他哥都走出了农村,没有分家单过。
大姐杨春秀,早已结婚,姐夫方正礼为雷公乡招聘干部,农办工作。
大姐就在镇上开了个便利店,育有两子,方林、方扬。
今天杨志才回来时间紧 ,没到她大姐家去。
哥杨志平在红旗镇(以前的红旗乡)初中教书,大嫂向红梅,语文教师,开朗大方,对家里老小特别好,颇有长嫂如母之风。育有一子:杨恒夏。
二姐杨二苗,在外面打工,一说 在浙江,一说在广东,因为没有电话,也没有发电报回来,有几年不知消息。
饭桌上,一家6口人,二哥因为看不到,基本上是饭菜盛好,端给他,所以不上桌。
听父亲说,下午哥嫂要回来,杨志才没多说话。
只是含糊说,晚上有事给大家说,就没再说话。
吃过饭,自己情绪一直没有稳定下来,杨志才推说早上起来得太早,又赶了4小时的车,太累了,得睡一觉再说。
于是,到了最西端自己的房间,不大,里面是一张老式木板床。
他很少回来,为了防灰尘,母亲还把蚊帐挂起的。
床的左侧新添了去年才打的衣柜,大概3米长2米多高,家族里堂哥是木匠,木料是自家的,给了点人工费和油漆费,价格便宜。
靠外面窗户边,依然是自己一直学习的老书桌,一把椅子,放了杨志才的洗漱用品,抽屉里随时有纸笔,方便记事写字。
墙上挂了一幅,中川美院 同学赠送的留念 作品:秋天小山岗上 ,有一条弯弯绕绕的路,还有几个人在向 山顶攀登。
杨志才觉得寓意好,就放在了家里,算是给这农家房间,增加了点书卷气。
躺到床上,回忆着儿时的点点滴滴。不知是确实有点疲倦,还是在自己熟悉的床上,竟很快熟睡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居然已经下午4点多了。
杨志才起床开门,家里有些细碎的农活儿,所以没人;只有小侄女一人,在堂屋里做作业,也没去打扰她。
在压水井里搞了点水,清澈透凉,洗了把脸,人马上就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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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思颖4岁半读书,和杨志才一样非常有天赋。
前世初中,在他哥杨志平的普通 中学 上学,以灵川县第三名的成绩考入南江中学。
高中毕业 ,以超 重点线70多分的成绩考入 武汉大学 新闻系。
毕业后,在某出版社 工作,一切安好。
当然,杨志才重生回来,后面她的人生轨迹肯定会改变。
和侄女说了声,出门走走。
杨志才信步走向,离家大约300米的小山坡。
这里就是传承了,300多年的家族果园,大约有5、6亩的样子。 依山坡地势而建,还囊括了周边2、3亩耕地。
先祖300多年前,携一正一侧两位妻妾,及5个儿子、儿媳从湖广迁居过来。
不久,栽下了无数的梨树、李树和桃树(家谱记载),经过这么久的风风雨雨,硕果仅存7、8棵老树。
并入集体的50年代,在外面移栽了几百棵梨树,兴旺到杨志才父亲承包的90年代初。
后面大量的优质果类品种上市,家族果园的产品,在竞争上完全落了下乘,渐渐地没有了市场。
现在杨志才眼中的梨园,已经有3年多没有人承包打理了。
老树的枯枝或掉落地上,或在绿叶的衬托下显得很突兀。
树龄40多年的,不知品种梨树们。
没有截枝和修剪,已经长到5米以上的高度,全废了。
看管梨园的土房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垮塌了。
地面上,各种杂草疯狂无序生长,即使刚长出嫩叶,也已经密如蛛网,人几乎没法过。
更别说枝繁叶茂的5、6月份是什么状况了。
杨志才坐在一根,倒塌的梨树枯枝上,看着这衰败的景象。
再想想小时候每到3月中旬,漫山的白色梨花盛开,怎么看怎么美
待到再过几天,桃树又渐次开花,红白掩映,在他眼中,那就是盛世美景。
每当他回想家乡的美好;梨园景色,不管怎样,都会占据极其重要的位置!
认真思考了会儿,杨志才暗暗下定了决心。
于是不再留恋,掉转头,慢慢往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