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玄来唤傅溦时,姜颂心中还有很多疑问,未来得及问出口,可傅溦走得匆忙,她也就没了问话的机会,只想着等他再来的时候,等自己的身子好起来的时候,再一起去开那个书柜,问一问自己的不解吧。
魏玄和傅溦一路无话,是到了国公府门口,才有人开了口说话,是魏玄。
“不告诉阿鹰,不怕她以后怨你吗?”
傅溦面色未改,答非所问,“你不告诉她,她就不会知道。”
“若你因为试药死了呢?”
傅溦淡笑一声,侧目望向魏玄,“人都会死,我不试药,也是要死的。”
魏玄急道:“可你死,她会伤心!”
傅溦一怔,旋即摇了摇头,“只要做出解药,给她吃下,她再伤心也不会毒发了。”
他早知道瞒不住,只是希望,姜颂知道真相的时候,是已经服下解药,重归康健之时。届时无论她是伤心、是气愤、是不甘都可以。
她可以平平安安地伤心、气愤、不甘。
魏玄长叹一口气,对傅溦再无话可说,他头脑清醒,每句话都有道理,似乎每件事,也都权衡得很明白。
但是,人是这样活着的吗?
也许,傅溦与姜颂就是这样活着的,一个为了心上人孤身闯敌营,一个为了心上人冒死试毒药,爱得这么的执拗,决绝,却没有一个人为自己求一个相守,叫旁观者看着,无端觉得残忍。
傅溦没有再回头,迈步进府,就像当年姜颂一人一剑迈进了已经被西夜占领的鹤州城一般,死且不惧。
实则傅溦的身子算不上十分康健,只是自小被逼着学骑射,比寻常人强健些,可三年前鹤州被俘虏以及知晓姜颂身死后生的那一场大病着实对他的身子损伤极大,故而疏月下的毒也不敢十分足量,生怕毒性一大,便会立刻要了傅溦的命。
但那样缓慢地毒发,对傅溦来说更是折磨,浑身如同有无数蛊虫啃食,口鼻呛血,近乎窒息,然只要毒性与姜颂不同,他就必须保持清醒,等待疏月反复试验。
所以,她在西夜九死一生时,也是经历了这样难忍的痛苦,傅溦思及此,胸口更是绞痛起来,满口血腥,不住地吐血,疏月为他擦拭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擦不干净。
“国公,不然,算了吧?”
再坚持下去,他会死的,这个念头让疏月不得不萌生出退意来,可眼前血色弥漫,眼角渗出血迹的傅溦却一把攥住了疏月的手腕,向她开口,说他无事,要她继续试。
故而疏月一面强行控制住自己止不住发抖的双手,一面将自己尝试着配出的解药喂给傅溦喝下,一碗药下去,七窍流血之症很快止住,傅溦也好似有了极大的好转,可到了半夜,他又毫无征兆的突发高热,意识全无,气若游丝,更把疏月吓得六神无主,又是配药又是施针,堪堪忙了一整夜,到了晨间,傅溦才缓缓睁开了眼,神智恢复了清明。
试药的过程中,近乎每天都会发生这样的事,生死一线,傅溦在鬼门关晃了好几圈,若真有阴曹地府,只怕那些小鬼都要认住他了。
这成日的惊吓搅得疏月心神不定,几乎傅溦每次垂危,她都是流着眼泪一边施救一边说着不再试了,可每当傅溦睁开眼,同她说几句劝慰的话,她又能重新振作起来。
日子越往后,傅溦清醒的时辰便越多了起来,疏月也愈加有信心起来,一面给傅溦喂药一面满目期待地说这解药的药方不日便能定下来,拿去给姜颂解毒了,言罢又不无担心地说道:“只可惜先前用的法子不对,只怕便是给你服用了解药,身子也不能恢复如初,还要卧床休养一段时日,再看看状况。”
傅溦点了点头,看了疏月忙了这许多日,憔悴了不少,便是也是浑身紧绷,不甘放松,便向她玩笑道:“还活着,已经很好了,之前迷迷糊糊,听到你一直在哭,把我吓得都没信心了。”
这话说得疏月也笑出声来,“这都怪魏玄,本来国公你昏迷不醒,我就已经很是慌张了,他还一直不停追问,是死了吗?不会死了吧?我心里怎能不恐惧呢?等您痊愈了,可要好好说说他。”
傅溦咳了两声,摆手道:“那恐怕不成,论辈分,他算是我的舅舅,我也,只有他一个亲人了,不敢说他。”
疏月这才知晓,魏玄并不是他的下属,而是血亲,也难怪,若是下属,魏玄又哪儿敢对着国公爷说些那么难听的话。
“给我告状呢?” 魏玄提着自市集买的小点心推门进了内屋,走到床榻之前,轻笑一声道:“难得我惦记你忙了一整夜,特地一大早去排队给你买点心,结果你居然在背后说我坏话啊?”
疏月不料被抓了个现行,一时也是羞赧,嘴硬道:“不过实话实说,难道你敢做,却还怕别人说吗?”
“好啊,的确是实话实说,你说便是了。”魏玄将手中的点心在疏月眼前晃了一圈,又很快取回,口里佯作惋惜地叹了一口气,“那这点心,就只能我和阿溦一同享用了。”
“你。。。” 疏月轻哼一声,仍旧不服输道:“随便,我才不稀罕。”
说罢起身向着傅溦行礼告辞,朝着魏玄恨恨瞥了一眼,便离了卧房。
“你有点喜欢她。”傅溦见疏月彻底走了出去,接口向魏玄说道,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可以啊,病成这样,还这么敏锐。” 魏玄没有反驳,反而很是坦荡地应承下来。
“那你做什么惹她生气?”
“她说我坏话,我还不能不高兴,闹她一下了?这不过是情调罢了,你以为我是你,跟块木头一样?”
魏玄往榻上一坐,接口说道:“你看你也度过难关了,等阿鹰吃了解药,不怕动情之后,要不要我替你把试药这事儿跟她透露一下,叫她感动感动?”
傅溦闻言立刻出言拒绝,“不行,她会愧疚的。”
魏玄笑得有几分狡黠,接口试探道:“就像,她去鹤州救你,你的心情那样?”
傅溦沉默了片刻,方才回答,“不一样,我的确对她。。。可她如今,不记得我,我不能,以试药为要挟,让她以情报恩。”
魏玄翻了个大白眼,无奈吐了一口长气道:“我说你真傻假傻,她中毒受伤,坠崖落水,在生死之间挣扎的时候,疼得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你的小名,你还不明白,她对你的感情有多深吗?”
傅溦身上的情蛊并没有完全被解除,魏玄这番话可谓是在他心头上扎刀子,叫他着实咳了好几口血出来,咳得魏玄也慌了神,一面为他擦拭血迹一面指天发誓不再提此事,傅溦只是摇头。
“可我,不是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