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颐素重颜面,自己母亲与妹妹在外人面前闹成这样,她自然也是心生不悦,如今傅溦几句话,便叫众人只当无事发生,全然揭了过去,她便也松一口气,随着二人一同用膳,易通见了才敢听了姜颐的安抚,入席归座。
正逢此时,殿内来人通传,道是太妃前来,几人各怀心事,也皆起身相迎。
姜颂听得钧瑶说过,他们口中的太妃,便是自己的大姐姜顺,由父亲的姨娘曹氏所生,十八岁上便嫁给了时为楚王的先帝为王妃,可不过一年后,先帝登基,便改立了二姐姜颐为皇后,而大姐姜顺,作为先帝的原配正妻,仅仅被册为贵妃,其生下的皇子,也被夺去,转而养在了姜颐膝下。
而在姜颂此次回京之前,姜顺便一直被幽禁在仙居殿内,至于缘由,便是钧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姜顺的遭遇,叫人听起来觉得无端可怜,姜颂也不免生出几分同情,钧瑶见自家姑娘颇为感慨,也随之叹道:“姑娘在家时,同大姑娘是最要好的。如今回来了,大姑娘知道必定欢喜。”
可姜顺见了姜颂,却不似钧瑶想的那般欢喜,还未开口,一见了站在人群里的姜颂便红了眼睛,目不转睛,生怕一眨眼就落下泪来。
“见过大姐。”姜颂这次机灵了些,姜颐甫一介绍,便凑到了姜顺跟前行礼问安。
姜顺听她说话,忍了又忍的泪便落了下来,抬手为姜颂将散落的一缕青丝挽到了耳后,含泪道:“怎么瘦成这样?定是吃了好多的苦。”
姜颂只管发愣,不知该如何答话,情不自禁拿着自己的手掌去为姜顺拭泪,这般细看之下,才见姜顺是何等清痩苍白,仿佛只剩一层皮撑着这把骨头了,她容貌本自清丽,如今无妆无饰,清水出芙蓉,更显柔弱,当真我见犹怜。
“既然是姐妹团圆,便不要被礼数所拘了,大姐便同三妹坐在一处,好好叙叙姐妹亲情才是。”
姜颐的性情是十足的温良,事事肯替他人着想,心知此刻姜顺是断断不肯同姜颂分开的,又恐沈夫人本就厌恶这两位并非嫡出的姐妹出言排挤,故而率先开口,为她二人免去了礼数,也叫她二人顺理成章坐到了一处。
“多谢太后。”姜顺止了眼泪,向姜颐行了全礼道谢,落了座后,也顾不上用膳,开口便道:“三妹如今回来了,也不好叫她仍住在外头,我听说她病得厉害,人也不记事了,不然就让她留在宫里住着,叫太医好好给她瞧瞧,我那仙居殿空得很,就让三妹与我同住,我也好照顾她。”
姜颐会心一笑,点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虽说三妹年纪不小了,是该张罗婚嫁之事,可如今她这身子若不好起来,我们又怎能安心叫她嫁出去呢?大姐素来挂心三妹,由大姐来照顾她,我是再放心不过的。”
“既如此,我便再往仙居殿多派些人手侍奉,给大姐请脉的顾太医是医中圣手,有他在,三妹定能早日痊愈。”
姜颐细细安排着,姜顺的所求近乎都得到满足,若将沈夫人瞧着姜顺姜颂的怨怼目光忽视掉,这一家人,倒也算是其乐融融。
“三妹可还有什么想要的?一并告诉二姐,二姐都给你安置妥当。”
“我,我三年前遇险,是易通救我上岸,是霍县令的侄女霍疏月,用她的医术救活了我,过后,也是他们一直在照顾我,我才有机会能回到上京,回到父母,和姐姐们身边。所以二姐,我想,能尽力回报他们。”
姜颂这话说得磕磕绊绊,她并不会那些官场往来,人情世故,如何为人请封请赏,她全然不懂,只是一门心思地,想报答自己的救命恩人。
“这是自然的,易霍两家的敕封旨意,明日便会下达。”姜颐素来是个心细细腻,处事妥帖之人,早已料到姜颂会有此言,故早有准备,向易通问道:“只是易爱卿年少有为,更该在朝堂一展宏图才是。如今吏部的考功郎中吴大道辞官奉母,员外郎孙正德升任郎中,这员外郎之职空缺出来,不若便擢易卿补之?”
吏部,那是多少官员挤破脑袋都想进的地方,员外郎,从六品的官职,比起自己这个区区正八品的县丞之位,可以说是一步登天了。
易通有些发懵,惶惶然跪地叩首谢恩,口里却道:“多谢太后隆恩,臣愧不敢当。且臣性子本不沉稳,吏部乃六部之首,管掌百官事务,责任重大,臣只怕,只怕辜负太后。”
易通这番话,并不是谦词,虽说去了吏部,权力大地位高,可事务枯燥又繁重,官场交际更多,远不如他在平远瞧县令断案有趣,然这是太后封赏,他只能谢恩。难道要提拔他做什么官,还能由得他自己选吗?
“二姐,易通说得对。做官,不是旁的,若做不好,不仅辜负您,也辜负百姓。易通最擅断案,在平远时,县里的大小案件多经过他手,无一错漏,若是您觉得他可用,不如叫他去大理寺,凭本事做做看呢?若是不成,还叫他回去做县丞罢了。”
易通忽而转首望向小心翼翼着问话的姜颂,一瞬间只有一个念头,她明白我。因为官场浮沉,原不只靠人的本领手段,有时,靠的仅仅是贵人一句话。
而如今,这一句话的运气落在了他易通头上,他却又忍不住犹豫,自己这般一步登上青云,对那些兢兢业业苦熬多年的官员,会否不公呢?
他只想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进入自己想要潜心钻研的所在,这样一个机会,若是姜颂能帮他得到这个机会,就已经是对他的救命之恩,最大的回报了。
姜颐不解,若是旁人得了这样的封赏,定然是不迭谢恩,唯恐她后悔了,收回成命,可这易通也是个奇人,难道他宁愿放着前途无量的六部之首不肯去,而要去大理寺,从低处做起不成,“那易爱卿呢?也是如此作想?”
“回禀太后,殿下所言,正是臣之所想。臣年岁轻,性子冒失,稳妥不足,恐还多需历练,难当重任。若蒙太后错爱,入吏部忝居员外郎之位,只怕要日夜悬心,唯恐出错了。臣请太后,给臣几年时间精进,臣必不负太后所望。”
姜颐见易通与姜颂,你一言我一语,显是不谋而合,便也不再坚持,遂了易通的心愿,“既然如此,那易爱卿便先去大理寺,从主簿做起,循序渐进吧。”
恩赏讨到了,左不过又是一番谢恩之辞,姜颂原以为易通性好自由,做不来官场逢迎往来这一套,可如今他在太后跟前回话也是对答如流,何时自谦何时奉承,都做得极好,倒瞧得姜颂一愣,心道他既有主意,自己也便不必多费心神了,
就这么又将兴致移回了吃食上,顾不上同旁人寒暄。她与傅溦对向而坐,放眼整个殿中,也只有他二人,一心扑在了吃上,不管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