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手掉在珊瑚上,发出沉闷声响的瞬间,原本平静的海底岩层突然剧烈震动,紧接着,那巨眼毫无征兆地喷出了黑色物质。
不是火,是黑的——像烧焦的油泼进海里,咕嘟咕嘟往上翻泡,碰到水不但不灭,反倒把海水蒸成白雾,呛得人喉咙发痒。张兰芳的赤霄刚往前一挡,刀刃就“滋”地冒烟,边缘坑坑洼洼,跟被老鼠啃过似的。
“我操!这火吃金属?”我骂了一声,左手撑着礁石想站起来,右臂却像灌了铅,整条筋都在抽。
沈皓趴在我旁边,眼镜歪到一边,嘴里咬着手指头,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紧张的。他忽然抬头:“火……有节奏。”
“啥?”
“跳动频率,跟……跟广场舞音乐似的。”他喘了口气,把织网者连进海底热流,“我这儿出图了,波形像《最炫民族风》副歌那段。”
我没吭声。脑子里却“叮”一下——张兰芳昨天还在跳呢,音响放得震天响,老头老太太围一圈,扭得跟抽筋一样。
“兰芳!”我吼,“你那舞,还能跳不?”
她正用裙角裹住赤霄断刃,听见我喊,头也不抬:“老娘现在跳的是命!”
话音没落,机械蝠鲼的残骸突然一抖,被黑火舔了一口,金属骨架“咔”地弹起,翅膀张开就往我们这边扑。
“跳!”我一把推开周小雅,“所有人,跟着她跳!沈皓,投屏节拍!”
沈皓哆嗦着手在空中划拉,织网者把节奏点打在海水微粒上,一串串蓝光浮起来,像跳广场舞用的LEd地贴。张兰芳一脚踹掉高跟鞋,赤脚踩进珊瑚沙,抬手就是一记“凤凰展翅”,赤霄残刃划出一道弧光,正好劈在蝠鲼眼窝。
“咚!咚!咚咚咚——”
她踩着节拍,左扭右摆,嘴里还念:“一哒哒,二哒哒,三哒哒,四——收!”
一群大妈原本缩在礁石后头发抖,听见音乐节奏亮了,愣了两秒,立马跟打了鸡血似的冲出来。穿花衬衫的、戴遮阳帽的、拄拐杖的,全跟着扭。
“左脚,右脚,转圈!哎哟王姨你踩我脚了!”
“你才踩我!我这可是1983年职工运动会冠军的脚!”
“冠军你也是歪的!”
她们越跳越齐,动作带起的风混着体温,在黑火前头形成一股热浪,扭曲得像夏天柏油路面上的空气。黑火扑上来,撞进这股热流,居然被顶得一顿,火头往下压了半尺。
“有效!”沈皓喊,“共振干扰了火焰能量结构!”
“少废话!”张兰芳一个转身,刀刃横扫,“赶紧让她们踩准拍子!漏一个节,火就往前窜一寸!”
我靠着礁石喘气,右手抖得握不住扳手。狗王蹭到我腿边,脑袋顶了顶我胳膊,喉咙里呜呜响。它脖子上的苹果核项圈暗了大半,毛也塌了,像只落水狗。
“你也撑不住了?”我摸了摸它脑袋,它舔了舔我手心,然后猛地转身,冲向黑火最旺的地方。
“别!”我喊。
它没停。
四条腿蹬进火里,脖子一扬,把最后一颗完整的苹果核吐进火根。银光一闪,火势猛地一缩,像是被抽了气,紧接着“砰”地一声往里塌,炸出一圈冷气波,白雾瞬间凝成冰晶,哗啦啦往下掉。
黑火灭了。
不是熄,是炸没了。
岩层被这一震,裂开一道口子,露出一根半埋的石柱,通体玄黑,表面刻满歪歪扭扭的字,像是小孩拿石头划的,又像是某种符号。
我撑着站起来,踉跄两步走过去。那石柱上的纹路……怎么那么眼熟?
狗王趴在地上,喘得像破风箱。我蹲下摸它,它勉强抬头蹭了蹭我手,尾巴摇了两下,就趴下了。
“干得好。”我嗓子发干。
沈皓扶着眼镜走过来,盯着石柱:“这字……不是星轨族的,也不是ALphA的编码体系。”
“像谁写的?”张兰芳也过来了,手里还攥着那把破刀。
“像……”我眯眼,“像李强鞋底的纹。”
“啥?”
“李强,那个失踪的快递员。”我拍了下脑门,“他那双破跑鞋,鞋底磨得全是划痕,跟这石柱上的符号一模一样。”
话音刚落,我腰间的扳手突然“嗡”地一震。
我拿出来一看,手柄上的星轨纹路发烫,整把扳手像活了似的,自动转向东南方向,指得死死的。
“它……自己动了?”周小雅从后面走来,脸色还是白的,但站稳了。
“不是自己。”我盯着扳手,“是感应到了什么。李强的信念残留……还在那儿。”
“那还等啥?”张兰芳把赤霄往腰上一插,“东南是片沉船区,老娘带队,抄近道!”
“你刚跳完舞,腿不酸?”我问。
“酸?老娘跳十支舞都不带喘的!倒是你,手还在滴银血吧?别以为我没看见。”
我低头,袖口确实渗着血,银的,在珊瑚上滴了一路。我没吭声,把扳手插回腰带。
沈皓蹲在石柱前,手指划过那些符号:“这些字……在动。”
“啥?”
“不是物理移动。”他推了推眼镜,“是……在重组。像有意识。”
我们全凑过去。
石柱表面的刻痕,确实在缓慢变化,原本杂乱的线条,正一点点拼成一个图案——像一只眼睛,但瞳孔是裂开的,中间有条缝。
“这他妈是监控?”沈皓声音发紧。
“不是监控。”张兰芳忽然伸手,抹了把石柱表面,“是警告。”
她手指上沾了点黑灰,凑到眼前看:“这灰……是烧过的火盆香灰。我们舞队以前拜火神,用的就是这种香。”
“拜火神?”
“嗯。说是火能通灵,烧了香,神就知道你在哪儿。”她盯着石柱,“可这香灰……是反的。香头朝下烧的。”
“啥意思?”
“意思是……”她抬头,“有人在用火,反过来找人。”
我正要问,扳手又震了一下。
这次震得更狠,像是被人从背后踹了一脚。
我拔出来一看,星轨纹路红得发烫,指向东南的力道几乎要脱手飞出去。
“走!”我说,“再不动,这玩意儿要自己蹽了。”
张兰芳弯腰捡起高跟鞋,鞋跟“咔”地掉了半截,露出里面金属芯,上面刻着一行小字:1983市职工运动会冠军。她瞥了一眼,随手一扔,随后她脱掉另一只高跟鞋,从包里掏出一双旧拖鞋换上,边穿边说:‘老娘现在穿拖鞋也比你跑得快。’
我们开始往东南走。
狗王勉强站起来,走两步歇一下,尾巴还是摇。
沈皓边走边看织网者数据:“海底温度在回升,黑火可能随时再燃。”
“那就边走边跳。”张兰芳说,“老娘教你们跳《小苹果》,保命神曲。”
“你还有劲跳舞?”我问。
“有劲没劲,得看带不带队。”她瞪我,“我的人,只能我骂。火敢碰一个,老娘烧它祖宗八代。”
周小雅忽然停下。
“怎么了?”我问。
她盯着海底某处:“刚才……石柱的字变了。”
“变啥样?”
“最后一个符号……”她声音轻,“是个‘泪’字。”
我没说话。
扳手还在往前指,烫得几乎握不住。
狗王走在我脚边,忽然抬头,冲东南方向低吼了一声。
不是警告,是认得。
我们继续往前。
海底沙地开始出现脚印,一串,深浅不一,像是有人边跑边摔。
扳手指得更急了。
然后,在沙地尽头,半埋在泥里的,是一只破跑鞋。
鞋底朝上。
纹路,跟石柱上的一模一样。
我走过去,蹲下,伸手去捡。
指尖刚碰到鞋帮,扳手突然“啪”地一声,从中间裂开一道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