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军医院公房内,苏哲感觉自己的脑细胞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阵亡。
给一群平均年龄能当自己爷爷的老军医科普“外科清创缝合基础”,简直比登天还难。
你跟他们讲细菌,他们跟你聊阴阳;
你跟他们说消毒,他们跟你扯五行。
一上午下来,苏哲口干舌燥,感觉自己不是在传授救死扶伤的技术,而是在跟一群顽固的老学究进行跨服聊天,cpU都快烧了。
好不容易熬到午时,他果断将王二麻子和李狗蛋这两个新鲜出炉的副院长拎到跟前,有气无力地拍着他们的肩膀:“本院自觉耗尽心血,元气大伤,下午的操练和教学就全权交给你们了。记住,核心思想就八个字——胆大心细,勤洗狗爪!剩下的,你们自由发挥!”
说完,也不管两人一脸懵懂,苏哲便脚底抹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溜之大吉,正式开启了他梦寐以求的“甩手掌柜”时光。
一回到苏府,苏哲就跟被抽了筋骨似的,第一时间把自己“摔”进了后院那张心爱的“逍遥椅”里,发出一声满足到骨子里的呻吟。
“柳盈!快!”他闭着眼睛,声若游丝地哀嚎:“感觉身体被掏空,急需一杯顶配版的雨前龙井续命!对,就是那个多放冰糖的版本!”
“再把我那套‘清风徐来仪’搬过来,对着我吹,最大档!”
“还有,告诉厨房李胖子,晚上炖猪蹄!”
柳盈看着自家少爷这副“身体被掏空”的咸鱼模样,忍俊不禁。
她身着一身利落的浅绿色男装,更显得身姿高挑,英气逼人,此刻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下人安排一切。
“少爷,您这才去了一上午,怎么就像跟人打了一仗似的?”柳盈端来茶水,轻声笑道。
“你懂什么。”苏哲呷了一口茶,舒服得眯起了眼,“上午给那群老古董讲了半天课,我的脑力已消耗殆尽。”
他一边抱怨,一边享受着柳盈纤纤玉指为他揉捏着太阳穴,嘴里发出舒服的哼哼声,那叫一个惬意。
“小人得志。”柳盈心中暗嗔一句,手上的力道却放得更柔了。
她算是看明白了,自家少爷就是个典型的“人前显圣,人后咸鱼”的矛盾综合体。
在外人面前,他可以是妙手回春的神医,也可以是威严霸道的院长;
可一回到家,他就只想当个混吃等死的懒蛋。
正当苏哲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闲时,苏福脚步匆匆地从前院赶了过来。
“少爷,苏轼,苏官人前来拜访!”
“苏轼?”苏哲一下从逍遥椅上坐直了身子,“这家伙来干嘛?我这刚翘班回来,他不会是韩琦派来抓我回去的吧?”
“不像,”苏福回道,“苏大人是一个人来的,说是您的朋友,特来叙旧。”
“朋友?”苏哲摸了摸下巴,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行,把人请到我这后花园来。”
不多时,一身青色长衫,潇洒不羁的苏轼便被引了进来。
他一见苏哲这副悠闲的派头,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我说苏县子,你这日子过得可比官家还要舒坦啊!若让韩相公瞧见了,怕不是要吹胡子瞪眼了?”
“子瞻兄,快坐。”苏哲指了指旁边的石凳,懒洋洋地摆手道,“什么县子不县子的,那就是个虚名,专门用来挡麻烦的。再说了,我那是科学的劳逸结合。高强度脑力劳动之后,必须要有充分的休息,才能保证下一次的创造力。这叫‘可持续性’,你不懂。”
苏轼听着这套闻所未闻的歪理,只觉得新奇有趣,也不深究,接过柳盈递上的茶,笑道:“好好好,就你的道理多。我今天来,可不是来听你讲这些‘歪理邪说’的。我是来给你送一份真正的清闲的。”
“哦?”苏哲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再过半月,是洛阳牡丹花会的尾声,西京的文人墨客们循例要举办一场‘洛阳诗会’,品牡丹,饮美酒,以文会友,乃是咱们大宋文坛的一大盛事。”苏轼的眼睛里闪着光,“上次韩府,我对苏兄你的文采可是念念不忘。此等盛会,若无苏兄参加,岂非一大憾事?我特来相邀,不知苏兄是否赏光?”
去洛阳?
游山玩水?
还参加诗会?
苏哲的眼睛瞬间亮了。
军医院那边有柳月卿和王、李二人盯着,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岔子。
自己正好借这个机会,彻底从那些琐事中脱身,好好地去见识一下这大宋的锦绣河山。
他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故作沉吟,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这个……子瞻兄啊,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你看我这军医院刚刚成立,百废待兴,我这个院长要是撒手不管,是不是有点不太负责任?”
苏轼见他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哪里还不知道他的心思,当即笑道:“快别装模作样了!我来时路过城南,听说你把所有差事都分派了下去,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你那套‘三大铁律’,如今在京中都传开了,都说你治军医院如治军,严苛得很。你还跟我装?”
“咳咳,”被当场戳穿,苏哲也不脸红,干咳两声掩饰尴尬,“既然子瞻兄如此盛情,我要是再推辞,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也罢,本县子就舍命陪君子,去见识见识那洛阳牡丹甲天下的风采!”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会答应!”苏轼大喜,一拍大腿,“就这么说定了!我先行一步,到西京等你!”
送走了苏轼,苏哲的心已经飞到了洛阳。
他立刻把柳盈叫到跟前:“柳盈,去,收拾行囊!把咱们府上最舒服的那辆大马车准备好,里面铺上最软的垫子,再备上几箱瓜果、零食。吃的喝的玩的,一样不能少。另外,你和我一起去,路上账目你来管。哦,对了,再叫上薛六和铁牛,出门在外,安全第一。”
“是,少爷。”柳盈应道,眼底闪过一丝喜悦。
能跟着少爷出门见世面,她自然是开心的。
不多时,柳月卿却找上了门。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色长裙,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药箱,借口是来汇报军医院的工作进展。
“……军医院已经步入正轨。物资方面,我已让‘济世堂’优先供应,绝不会短缺。”柳月卿站在后花园的月季花丛旁,条理清晰地汇报着。
“辛苦了,我的首席大弟子。”苏哲笑嘻嘻地看着她,“我就知道,有你出马,一个顶八个。怎么样,当‘总教头’的感觉如何?是不是比在药铺里当大小姐有成就感多了?”
柳月卿被他调侃得脸上一热,白了他一眼,话锋一转:“我听说……你要去洛阳?”
“消息挺灵通嘛。”苏哲点头承认,“苏子瞻相邀,去参加个诗会,出门放松一下心情。”
柳月卿沉默了片刻,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绣着青竹的锦囊,递了过去:“此去西京,路途遥远,你……凡事小心。这里面是我亲自配制的防疫香囊,还有一些应急的伤药,你贴身带着。”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与担忧。
苏哲接过锦囊,入手温润,还能闻到一股清雅的药香。
他看着柳月卿那双明亮又带着几分幽怨的眸子,心中一动,忍不住逗她:“怎么,我的首席大弟子这是怕我这个师父半路挂了,你的‘格物新学’就失传了?放心,祸害遗千年,我没那么容易死的。”
“你!”柳月卿被他气得跺了跺脚,脸上飞起两抹红霞,“不识好人心!我……我只是怕你这个甩手掌柜跑得太远,军医院出了事,没人担待!”
“哈哈哈,知道了知道了,另外这里有一份手稿是我对外科治疗整理的心得,你抽空可以学习一下,回来要考较你的。”苏哲大笑,心情愈发舒畅。
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外表骄傲的姑娘,内心正在一点点为他融化。
五日后,一切准备就绪。
苏哲带着柳盈、薛六、铁牛,乘坐着他那辆堪称“宋代房车”的豪华马车,浩浩荡荡地出了汴京城。
再船行数日,弃船登陆,一路向西。
苏哲彻底放飞了自我,不再去想朝堂的纷争,也不再管军医院的琐事。
他白天带着柳盈游览名胜古迹,晚上则在马车里研究他带来的各种“娱乐产品”,比如简易的象棋和扑克,把柳盈这个聪慧的姑娘培养成了自己的专属牌搭子。
这日,行至一片连绵山脉前,苏哲掀开车帘,远眺那雄奇险峻的山峰,忽然心血来潮。
“薛六,停车!”
“少爷,有何吩咐?”
“前面那是什么山?”
薛六看了看,回道:“回少爷,那便是五岳之中的中岳嵩山了。”
“嵩山……”苏哲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我要上山看看。”他做出了决定。
“少爷,这……咱们的行程是去洛阳,苏大人还在那儿等着呢。”柳盈提醒道。
“不急。”苏哲摆摆手,一派悠然,“子瞻兄那等风流人物,有的是朋友,不差我一个。咱们既然路过了,岂有不上去拜访一下的道理?就这么定了,去嵩山!我倒要看看,究竟有什么不一样的。”
他嘴上说得轻松,心中却泛起了一阵波澜。
前世,他还是个医学院博士生的时候,曾和自己的导师,还有几个师兄弟,一起来嵩山参加一个学术会议。
会议结束后,他们也曾像这样,兴致勃勃地攀登主峰。
他还记得,那天阳光正好,导师站在峻极峰顶,指点江山,意气风发地对他们说:“做医生,就要有这山一样的脊梁,站得直,看得远,心怀天下,又要脚踏实地,救死扶伤,不负苍生。”
那时的场景,犹在眼前,可故人,却已隔了千年时空。
思绪间,马车已经开始沿着山路缓缓而上。
苏哲走下马车,开始徒步登山。
山路崎岖,但他体力尚可,一路上,他看着古朴的石阶,呼吸着清新的空气,那份属于穿越者的孤独感,竟前所未有地涌上心头。
柳盈和护卫们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都没有出声打扰。
行至半山腰,一座掩映在苍松翠柏间的古刹露出了飞檐一角。
“少林……”苏哲看着山门上那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他停下脚步,回头对柳盈道:“走,柳盈,去看看传说中的七十二绝技还在不在。顺便帮我问问,他们寺里的wIFI密码是多少?”
柳盈一脸茫然:“少爷,歪……歪什么?”
看着她那清丽的脸上写满了困惑,苏哲心中的那点感伤瞬间烟消云散,哈哈一笑,大步向着山门走去。
也罢,前尘往事皆如梦,活在当下,才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