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呼海啸般高喊“活神仙”的狂热场面持续了片刻,苏哲只能向张副将和周勇投去无奈的眼神,幽幽的说道:“此情此景,我是不是应该表演一手原地飞升才符合将士们心中对神仙二字的理解?”
“都起来吧,”周勇到底是主官,最先反应过来,沉声喝道,“苏大人乃朝廷命官,尔等如此喧哗,成何体统!还不快回到各自岗位!”
有了主将发话,士兵们这才稀稀拉拉地站了起来,但看向苏哲的眼神,依旧充满了敬畏与好奇,仿佛在看什么稀世珍宝,再也不敢轻易挪开。
“苏福,王二麻子!”苏哲懒得理会众人各异的目光,直接开始点将,“把那个叫杨默的老军医抬到一边去,别在这儿挡道,让他自己静静,思考一下人生。我估计他一时半会儿是想不明白了。”
他又指了指那三名刚刚做完手术的伤员:“这三位,是咱们战地医院开业的第一批患者,必须给我伺候好了。接下来,我说,你们记。”
苏哲清了清嗓子,脸色严肃起来,那股懒散劲儿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外科主任查房时的专业与威严。
“第一,这三个人,必须安置在最干净、最通风的帐篷里,单独隔离,严禁无关人等探视。他们的吃喝拉撒,都由专人负责。”
“第二,派人二十四小时轮流值守,每半个时辰,就要记录一次他们的呼吸、脉搏,还有他们的精神状态,是清醒还是昏睡,有没有说胡话,事无巨细,全部要用炭笔记下来,建立‘病历档案’。”
“第三,伤口敷料,每天更换一次,更换前,操作的人必须用烈酒清洗手!换下来的敷料,立刻焚烧,不许乱扔。”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观察!一旦发现他们有发热、伤口红肿流脓、或者人开始打摆子的迹象,必须第一时间向我汇报!这是‘术后感染’的征兆,一旦出现,就是阎王爷在敲门了,懂吗?”
他这一连串条理清晰、闻所未闻的指令,让在场的所有军医都竖起了耳朵,一个个听得是云里雾里,却又感觉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极深的道理。
什么叫“病历档案”?
什么叫“术后感染”?
这些新奇的词汇,像一把把小锤子,敲击着他们固有的医学观念。
王二麻子此刻已经成了苏哲最忠实的拥护者,他掏出随身的小本本,用炭笔飞快地记录着,生怕漏掉一个字,那认真的模样,活像个准备考状元的书生。
“院长,您放心!保证完成任务!”王二麻子拍着胸脯,吼声震天响。
苏哲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转身对周勇和张彪说道:“周将军,张副将,我带来的那些物资,除了医疗用品归我调配之外,其余的像是什么‘粮食’、‘衣物’之类的,你们看着安排就行。”
“苏大人放心!”张彪现在对苏哲是言听计从,当即抱拳道,“末将亲自监工,保证按您的要求办得妥妥帖帖!”
交代完这些,苏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身体被掏空。
连续三台高强度手术,对他精神和体力的消耗是巨大的。
“行了,剩下的伤员,就交给你们了。”苏哲对王二麻子和他带来的那二十名学生一挥手,“记住我教你们的‘红黄绿’三色检伤法,优先处理红色标记的!清创、消毒、包扎,这些基础操作,你们已经练了无数遍了,今天就是你们的毕业大考。我和苏福会从旁指导,谁要是敢掉链子,罚他去刷全军的马桶!”
“是!”二十名急救队员齐声怒吼,声音中充满了激动与使命感。
他们亲眼见证了院长的神技,此刻正是一腔热血,恨不得立刻将所学付诸实践,去拯救更多的袍泽。
一时间,原本混乱不堪的伤兵营,在苏哲的调度下,竟然开始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军医们虽然对很多操作还一知半解,但在王二麻子等人的“强势指导”和不远处周将军、张副将的“虎视眈眈”之下,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按照苏哲立下的规矩来,在这西北边陲的军营中,粗糙而又坚定地运转了起来。
……
次日,天光大亮。
临时改造的“重症监护帐”内,三名“幸运儿”在专人的照料下,生命体征平稳。
最先悠悠转醒的,是那个断了腿的都头沈瑞。
他只觉得伤腿处传来一阵阵可以忍受的酸胀感,但预想中那种撕心裂肺的剧痛却并未出现。
他缓缓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帐篷顶上昏黄的油灯。
“水……水……”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醒了醒了!沈都头醒了!”负责值守的王二麻子一个激灵,立刻凑了上来,小心翼翼地用一根麦管,将温水喂到他嘴里。
几口水下肚,沈瑞的精神好了许多。
他动了动身子,这才发现自己的伤腿被两块坚硬的竹板牢牢固定住,外面用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
“我的腿……我的腿还在?”沈瑞的眼中,瞬间涌上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
作为军中都头,他太清楚这种伤势的下场了,不是截肢就是等死,能保住一条命,还能保住一条腿,这简直是天大的恩赐!
“何止是在,沈都头,你这条腿,可是咱们院长亲手给接上的!那手段,啧啧……”王二麻子眉飞色舞地把昨天那场惊心动魄的手术,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
沈瑞听得是目瞪口呆,心中对那位素未谋面的苏神医充满了感激与敬畏。
就在这时,帐篷帘子一挑,苏哲打着哈欠走了进来。
今天他也起了一个大早,这会儿是例行查房。
“哦?醒了?”苏哲走到沈瑞床边,先是检查了一下他的瞳孔反应,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烧,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嗯,生命体征平稳,不错,命挺硬。”
沈瑞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苏哲一把按住。
“别乱动,你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骨头刚对上,乱动错位了,我还得给你敲断了重接一次,到时候加收你一个‘二次返工费’。”
沈瑞闻言一愣,这位神医说话的调调,怎么……这么别致?
他仔细打量着苏哲,见他虽然面带疲惫,但眼神清亮,举手投足间有种说不出的从容。
沈瑞是个话多且自来熟的人,仗着自己是伤员,便壮着胆子开了口。
“多谢苏大人救命之恩!您这医术,真是……真是神了!”他先是感激了一番,随即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了自己腿上的绑带上,眼神里透出一丝精明的光,“大人,我瞅着您这绑绳子的手法,叫……叫什么结来着,好像不是军中常用的那种死结,解开的时候似乎也方便些,能省不少绳子吧?”
他小时候家里穷怕了,对任何新奇的事物都会不由自主地问一嘴。
苏哲本来正检查着固定的松紧度,听到这话,动作不由得一顿。
他诧异地抬起头,重新审视了一下这个都头。
自己打的是外科结,牢固又易解,确实是为了方便换药和节省耗材。
没想到,这军营里竟然还有人能从一个绳结上,看出省钱的门道来?
这哥们是个人才啊。
“哟,行家啊。”苏哲乐了,脸上露出“你很懂哦”的表情,“这叫外科结,确实是为了省事省料。怎么,你也懂这个?”
沈瑞一听这话,咧嘴一笑顾不上虚弱,操着一口关中腔就开了腔:
“大人见笑了,俺不懂医术,俺就是对新奇地事物会多问两嘴,大人莫怪啊。”
“有前途!对新奇事物敏感,说明你心细,省费用,说明你会算账”苏哲赞许地拍了拍沈瑞的肩膀。
沈瑞一愣,紧接着说道,“当不起大人夸奖!俺当这个都头,手底下管着百十号兄弟,兄弟们的军需物资什么都由俺替他们管着,俺就要学会精打细算,所以习惯了。”
苏哲在来的路上就思考到一个问题,想在军中彻底推行自己的医疗体系,光靠技术碾压和个人威望是不够的,还必须考虑到成本和后勤。
这个沈瑞,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但精于算计,熟悉军中后勤门道,正是自己需要的人才。
“沈瑞啊,”苏哲笑眯眯地说道,“等你伤好了,来我这儿帮忙吧。我这伤兵营,正缺一个像你这样会过日子的‘大管家’。”
沈瑞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位神医,急忙说道,“承蒙大人不弃,只要俺这条腿还能走路,您让俺干啥,俺就干啥!”
一个因“神术”而建立的威望,一个因“爱财”而结下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