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萧筱早在听完那婢女的证词，又看了陆司通方才的反应后，心里便已有了考量。
她笃定陆司通绝非凶手。
首先是没有动机。
陆司通对陆老爷的确有不满，甚至早早就带着厌烦，可那份情绪远没到“要下杀手”的地步。
正如他自己所言，陆家家主的位置他根本不在乎，若他真想要这份权力，或是真恨极了陆老爷，从前有的是机会借旁人之手、用更隐蔽的法子解决。
绝不会等到如今，让自己落得“弑父”的嫌疑，把把柄明晃晃地递到别人手里。
其次是时间对不上。
方才那婢女说得清楚，陆老爷和陆司通大吵一架后，虽看着虚弱，却远没到性命垂危的模样。
而陆司通离开陆府后就回了别院，还和顾翡互相监视了一整夜，他没有再返回陆府老宅的时间。
陆老爷是清晨被发现死在地上，显然是后半夜又出了变故。这中间的空白时间，才是藏着真相的关键。
而萧筱之所以提出要开棺验尸，一方面是，不能眼睁睁看着赵槐昌这老登把陆司通抓走严刑逼供。
真下了大狱，赵槐昌估计连那点起码的公允都不会装了，到时候陆司通被折腾得脱层皮，就算能侥幸脱罪，这一世清白也毁了，谁会跟一个弑父的嫌犯做生意？
另一方面是，她的系统有检测人物体质的功能，方才她已经在心里悄悄问过系统，就算是已经死了的人，也能检测出临死前最后的具体死因。
可这检测功能有个前提，必须得萧筱亲眼看到本人才行，眼下陆老爷的尸体已经被封进棺材里。
她眼睛看不见尸体，就根本没法用这功能，所以她必须要求开棺验尸，才能有机会查清真相。
眼看赵槐昌满脸不屑，压根没把萧筱放在眼里，一旁的顾翡终于按捺不住，站出来对赵槐昌道：
“赵大人，在下便是绛珠仙阁阁主顾翡。仵作未能查出疑点，或许是陆老爷死于隐秘手法。论医术与见识，在下敢说在这城中数一数二，由我来再验一次尸体，大人觉得如何？”
赵槐昌听得顾翡自报身份，脸上的轻慢稍敛，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太师椅扶手，明显陷入了犹豫。
绛珠仙阁在民间声望极高，顾翡的医术更是有口皆碑，他倒不好直接驳回。
可这犹豫刚起，一旁的陆夫人又哭了起来，对赵槐昌道：
“赵大人您有所不知，这顾阁主和陆司通私交甚密，两人生意上还常有合作，他来验尸，谁知会不会帮着陆司通掩盖罪行！”
顾翡被这话激得脸色一沉，语气也添了几分急切：“陆夫人休要胡言！我绛珠仙阁几百年来恪守医德，我作为阁主岂会为私情背德？这般污蔑，我绝不认！”
双方正僵持着，谁也不肯退让，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官差小跑着进来，到赵槐昌面前躬身禀报：“赵大人，西北军督军司马毓大人到了！”
“司马毓？”赵槐昌闻言身子猛地一僵，先前的轻慢瞬间散了大半，他眼色沉了沉后，站起了身。
话音刚落，司马毓已从前院缓步走入。他依旧身着一袭淡青色儒衫，衣摆绣着暗纹流云，衬得身姿愈发挺拔修长。
墨发用玉冠规矩的束起，面容清俊温润，一双桃花眼看人时如沐春风，但此时眼底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锐利。
他刚进屋，目光便淡淡扫过满室众人，从赵槐昌的局促，到陆夫人的泪痕，再到陆司通的冷硬，最后骤然定格在身穿女装的萧筱脸上。
司马毓的桃花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惊讶，但那惊讶转瞬即逝，便被他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
而后，他转向赵槐昌，唇边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道：“赵大人，我听闻昨夜陆老爷骤然离世，特来吊唁。”
司马毓顿了顿后又开口，语气中带上了几分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毕竟陆家少东家陆司通，是支援我西北军军需的义商，如今他父亲死得不明不白，本官自然该来看看。不知知府大人可否行个方便，让我旁听审案？”
其实司马毓哪是为陆老爷的死来吊唁的。
他今早刚准备用早饭，就看见小厮手里捧着自己之前送给肖弟那块玉佩来禀报。
说是陆司通别院的人来送信，告知陆老爷昨夜骤然离世，如今陆司通、顾翡和肖弟都被官差传到了陆府，恐会卷入麻烦，请他务必赶去陆府相助。
司马毓一听这话，早饭都顾不得吃，当即就动身往陆府赶。
等他到了地方，看赵槐昌的反应，稍一琢磨便明白过来了：赵槐昌这是想把这桩悬案硬按在陆司通头上，好赶紧结案了事。
赵槐昌一听司马毓的话，原本对萧筱等人还尽显倨傲的脸上，立刻堆起褶子般的笑，声音十分恭敬道：“下官竟不知，督军大人和陆司通还有这层渊源。快，快请上座！”
司马毓接过官差递来的案情卷宗，目光快速扫了几眼后，他抬眼看向赵槐昌，唇角噙着一抹温润的笑意，缓缓开口：
“赵大人，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我大夏律法载明，任何还未了结的案件，所涉人证物证都可随时调取查验。赵大人身为朝廷命官，该不会不知道吧？”
赵槐昌原本还笑着的脸，肌肉猛地一僵，眼神下意识地飘向一旁，又飞快收回，只干笑着点头：“督军大人好记性，我自然是知道的……”
说着，他猛地转头，对着还愣在原地的捕快厉声吩咐：“愣着干什么？赶紧开棺，让顾阁主验尸！”
一旁的陆夫人本还捂着帕子，想借着哭腔再度阻拦，可迎上赵槐昌那道阴森森的目光，她到了嘴边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连抽噎都不敢再发出声。
萧筱站在一旁，将这前前后后的转变看得真切。她暗自攥紧了手，心里的厌恶翻涌上来：
赵槐昌这老登，明知他们提出再次验尸合情合法，却因为想快速结案故意不配合。
不止她，司马毓指尖捻着茶盏盖，眼底掠过一丝冷嗤，他垂着眼，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心思却已转得极快：
赵槐昌此人，既无断案之才，又存敷衍之心，连基本的律法都敢视若无睹，只懂攀附趋避，留着只会误事。
倒是不如寻个由头除掉，换个听话又得力的人来接这差事，往后行事也能少些阻碍。
不过眼下，开棺的机会总算来了。顾翡朝萧筱递了个眼神，率先走向前厅中央的棺材。
萧筱深吸一口气跟上，虽早有心理准备，可当棺盖被掀开，看到陆老爷的模样时，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