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曼喉结滚了滚，一声轻叹被风撕得细碎：“女人更惨。多半被卖进勾栏，被药物控制着接客，活成了行尸走肉……”
顾翡猛地咬住唇，身子抑制不住地发抖，却死死没再出声，只那泛红的眼眶泄露了满腔愤懑。
哈曼顿了顿，声音沉了些：“不过也有少数人，在戎狄抓人前逃了出去，大多在大玥国当了雇佣军，还揣着复国的念想。
可戎狄那般强横，他们不过是螳臂当车。去年我商队路过大玥边境，路边尸骸里，十有八九穿着他们的军服。”
萧筱听完，只觉内心一痛，她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心中不由得想：如果十年前，萧瀚没有守住西域关，那他们大夏国民的下场是否也会这样？
她望着远处天边，突然想起陆司通说大宛人从小和父母学习驯马。
“哈曼头领，”她望着哈曼，目光已沉定如潭。
“你若回西域遇着还能救出来的大宛人，无论老少，但凡有法子救下的，求你伸手帮一把。”
她语气掷地有声，“救出一个，我给三倍赎金。若他们懂驯马，肯来我马场，我这里管饱穿暖，月钱按老手艺人算。”
站在一旁的陆司通闻言，指尖在袖中悄然攥紧。
他先前只当萧筱此举，无非是为马场寻访驯马人才，此刻见她眼底全然不见半分功利算计，唯有对生灵的真切体恤，心湖猛地被投下一颗石子，荡开层层波澜。
他望着萧筱那道虽紧绷却挺得笔直的脊背，忽然明白，原来她的眼界从不止于这西域关一隅。
她做生意的目的，更绝非为区区利益所囿。这般胸襟，竟让久在尘嚣中习惯了算计纷争的自己，也忍不住心头发烫，生出几分撼动来。
哈曼深邃的眼瞳盯着萧筱认真的模样，忽然郑重地抚胸弯腰，再开口时语气里带着难掩的敬意：
“肖掌柜真是大义之人。我哈曼在西域商道走了三十年，见惯了趋利避害的，肯为不相干的人命掷重金的，您是头一个。”
“这件事我哈曼记下了，您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
说罢，他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得带起一阵风。哈曼一扬马鞭，铜铃“叮铃”作响，那几名胡人胯下的马儿发出一声嘶鸣，向着远方跑去。
萧筱眼看他们渐渐走远，身影越来越小，最终缩成几个移动的黑点，融进远处天与地交界的昏黄里。
萧筱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站了片刻，才收回目光，对陆司通和顾翡道：“马场的事差不多都清楚了，咱们去下一处看看吧。”
陆司通颔首应好，顾翡已先一步走向马车，伸手撩开车帘。
三人依次上车，车夫轻甩马鞭，车轮碾过草地，载着他们缓缓驶离了马场。
——
车厢内，萧筱靠在窗边，看着窗外倒退的田埂与农舍，还有越来越近的河岸，不由得转头问陆司通：“咱们的铁器作坊可是建在河边？”
陆司通闻言抬眸看着萧筱，勾唇笑了笑道：“不错，就在城外河岸边。”
“铁器作坊选址，最要紧的就是离水源近。”陆司通对萧筱和顾翡耐心解释了起来。
“炼铁要消耗大量的原料，走水路比陆路省一半成本，船能载的量也多，时间也更短。”
“再说铁矿石，需从矿场开采后运出来，靠马车拉不仅慢，路上颠簸还容易有损耗，走水路不仅便捷，还能直接卸在作坊门口。”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炼铁时要不断加水冷却，作坊旁边就是河，取水方便。”
萧筱恍然，望着马车窗外流淌的河水，目光落在水面上载货的木船上。
她心想：看来从古至今工业的发展都建立在原料、加工和运输上，仅仅是选址就已经大有门道。
马车顺着官道行出约莫半个时辰，远处隐约传来木槌敲打与铁器碰撞的声响。
“快到了。”陆司通掀开车帘一角，指尖朝前方一点，“前面就是。”
萧筱朝车厢外看过去，只见河岸边那片铁器作坊已见雏形。
夯土墙圈起方正院落，临河的工坊主架已立，木梁横亘如骨，虽未上瓦，却已看得出规整模样。
远处两座炼铁炉的炉膛轮廓已初见雏形，只是尚未封顶，烟囱也还没架起来。
马车在工地边缘的空地上停下，车夫刚要上前搀扶，萧筱已自己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脚下是刚夯过的黄土地，混着木屑与石灰的气息，远处工匠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倒比马场多了几分烟火气。
陆司通紧随其后下了马车，对萧筱道：“看这进度，估摸着再过一个月，炉膛砌好，木炭备足，就能试炉了。”
萧筱看着那片在阳光下热火朝天的工地，仿佛已能想象到日后炉火熊熊、铁水奔流的景象，眼底不由多了几分期待。
她抬脚便往工地里走，顾翡与陆司通紧随其后。刚过临时搭起的木栅栏，旁边便传来一声粗喝：“站住！”
萧筱转头，只见一个穿着锦缎短褂的胖子正瞪着她，满脸横肉挤得眼睛只剩条缝。
他腰间挂着块银色的身份牌，手里把玩着两个核桃，一看便是这铁器作坊的管事模样。
“负责看门的死哪儿去了？”胖子嗓门洪亮的朝周围喊了一句，“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放进来？没瞧见这是陆家的地方？”
说罢，他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蹬着厚底靴子“噔噔噔”朝萧筱走来，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显然没把这个年轻小姑娘放在眼里。
可当他走到近前，目光扫过萧筱身后的陆司通时，那股子嚣张气焰像是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瞬间灭得干干净净。
只见那胖子脸上的横肉猛地一僵，手里的核桃“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也顾不上去捡，只是一双小眼睛紧紧的盯着陆司通，脸上堆起的笑比刚才的怒容还要夸张：“少……少东家？您怎么来了？”
他手忙脚乱地掸了掸衣襟上的灰，弯腰恭敬道：“您来怎么不提前透个信儿？小的好去门口候着啊！这……这真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