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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溪镇的雾气比别处更黏,像浸了药汁的棉絮,裹得人呼吸都带着股甜腥。阿竹指着镇口那棵歪脖子榕树下的石碾子:“张记杂货铺就在碾子后头,那铺子的门板总擦得锃亮,老远就能看见‘安神香’的幌子。”

沈砚的手按在剑柄上,指尖有些发潮——雾里的甜香越来越浓,比阿竹描述的更腻,像是混了蜜的曼陀罗,闻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这香有问题。”他从怀里摸出片艾叶塞进嘴里,辛辣的气味直冲脑门,“比断魂崖的迷魂雾还霸道。”

李雪的银簪在雾里泛着微光,簪头的兰草纹隐隐发烫。她往四周扫了眼,镇口的茶馆、布庄都关着门,门缝里却透出昏黄的光,隐约能听见“呼噜呼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沉睡。“家家户户都在睡?”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这不合常理,就算中了迷药,也该有醒着做饭的人。”

林辰的竹杖在石碾子上敲了敲,石缝里落着些黑色的香灰,捻起来细看,里面混着细小的白色颗粒。“是‘醉仙散’的残渣。”他的眉头拧成结,“把曼陀罗花粉和鸦片膏混在一起,点燃后既能让人嗜睡,又能成瘾,比单纯的迷药歹毒十倍。”

阿竹突然拽了拽李雪的衣袖,指着茶馆的窗纸:“你看!”

窗纸上印着个模糊的人影,正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头顶的梁上悬着个香炉,青烟顺着窗缝往外飘,正是“安神香”的味道。李雪从药箱里摸出根银针,屈指弹向窗纸——银针穿透窗纸,却没听到预想中的落地声,显然是扎在了人身上。

“没反应。”沈砚的声音发紧,“该不会……”

“别瞎猜。”林辰打断他,竹杖指向杂货铺,“先去源头看看。”

杂货铺的门虚掩着,铜环上挂着串铃铛,一碰就“叮铃”作响,在这死寂的镇子里显得格外刺耳。沈砚推开门,一股浓烈的甜香扑面而来,他赶紧屏住呼吸,却还是觉得头晕目眩。

铺子里的货架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杂货,最显眼的是靠墙的木架,摆满了印着“安神香”字样的纸筒,筒口的香灰堆得老高,显然卖得极好。柜台后趴着个穿长衫的中年男人,脑袋歪在算盘上,嘴角挂着可疑的涎水,正是掌柜张老三。

李雪探了探他的鼻息,又翻了翻他的眼皮:“还有气,瞳孔散大,是中了迷药的症状。”她从药箱里拿出个小瓷瓶,往他鼻下倒了点氨水,张老三猛地打了个喷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没睁眼。

“醒不过来。”林辰的竹杖挑起个纸筒,倒出里面的香——香身漆黑,裹着层发亮的油脂,凑近闻,除了曼陀罗的甜香,还有股淡淡的腥气,“里面掺了人血。”

沈砚的脸色瞬间变了:“用活人血炼香?黑药堂的余党干的?”

“未必是余党。”林辰的目光落在货架底层的个木盒上,盒子上刻着的蛇纹比黑药堂的更繁复,“这是‘噬心教’的标记。十年前和黑药堂齐名,专靠迷药和蛊术害人,后来销声匿迹,没想到藏在这儿。”

阿竹突然指着后院:“那里有哭声!”

四人冲进后院,只见个穿粗布裙的妇人被绑在柱子上,嘴里塞着布条,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看见他们,拼命地摇头,目光直往柴房瞟。沈砚赶紧解开绳子,妇人刚吐出布条,就嘶哑地喊:“我男人……我男人被他们拖进柴房了!说要放他的血炼香!”

柴房的门从里面锁着,沈砚抬脚踹开,一股血腥味混着药香扑面而来。地上躺着个汉子,胸口插着把匕首,血流了一地,旁边的铜盆里盛着半盆鲜血,插着几根没燃尽的安神香,香灰落在血里,凝成黑色的絮状物。

“晚了一步。”李雪蹲下身,探了探汉子的颈动脉,摇了摇头,“死了不到半个时辰。”她的指尖沾到汉子的皮肤,冰凉刺骨,“尸体被处理过,血管里的血被抽得干干净净。”

林辰的竹杖在柴房的角落扫了圈,踢开个盖着的木桶,里面装着十几根沾血的针管——是西洋传来的玩意儿,能直接往血管里抽血。“他们不是用刀放血,是用这个。”他的声音沉得像冰,“专业得不像江湖草寇,倒像……”

“像专门练过的刽子手。”沈砚接过话头,握紧了短剑,“我在军中见过这种针管,用来给伤兵输血的,没想到被他们用来干这种勾当。”

妇人抱着汉子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阿竹蹲在她身边,笨拙地拍着她的背。李雪看着这一幕,银簪上的兰草纹烫得厉害,忽然想起外婆牌位前的兰草,叶片上的露珠像泪,“噬心教……”她低声念着这三个字,“和十年前的瘟疫,会不会也有关系?”

林辰没回答,只是走到柴房的土墙边,用竹杖敲了敲,发出“空空”的回响。“后面有密室。”他示意沈砚撬开墙角的砖块,里面果然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阴风夹着更浓的血腥味灌出来。

“我去!”沈砚握紧短剑就要钻进去,被林辰拉住。“你伤还没好透,我去。”林辰把符咒塞给他,“你和李雪守着外面,阿竹照顾好妇人,若有动静,就吹哨子。”

洞口仅容一人通过,林辰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竹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越来越远。沈砚靠在墙上,听着洞里的动静,后背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却不敢放松分毫。

李雪忽然注意到妇人的手腕上有个牙印,青紫的,像是被人咬的。“这是怎么回事?”她指着牙印问。

妇人止住哭,哆哆嗦嗦地说:“是……是张老三咬的!昨天我来买针线,撞见他在后院埋东西,他就把我绑了,说我看到了不该看的,还……还咬了我一口,说这样我就跑不掉了……”

“是蛊!”李雪的脸色骤变,“噬心教最擅长下‘血蛊’,通过咬伤传播,中蛊的人会被他们控制,跑多远都能找到!”她赶紧从药箱里拿出雄黄粉,往妇人的牙印上撒,“忍着点,这能暂时压制蛊虫。”

雄黄粉碰到伤口,立刻冒出白烟,妇人疼得惨叫一声,牙印处的皮肤竟鼓起个小包,像有虫子在里面动。阿竹吓得脸都白了,却还是按住妇人的胳膊:“婶子别怕,李姐姐能治好你!”

就在这时,洞里传来林辰的喝声:“沈砚!拿火把来!”

沈砚赶紧点燃火把,钻进洞口。洞道狭窄,两侧的墙壁上挂着油灯,照亮了密密麻麻的铁笼,每个笼子里都关着个人,男女老少都有,个个面黄肌瘦,眼神呆滞,手腕上都缠着带血的布条——显然都被抽过血。

“这些都是镇上‘得懒病’的人。”林辰的竹杖指着最里面的笼子,里面关着个穿绿衣的小姑娘,正是阿竹说的邻居王大叔的女儿,“他们先让人中迷药上瘾,再把人抓来抽血炼香,最后……”他没说下去,只是指了指角落的堆白骨。

沈砚的眼睛红了,挥剑砍向铁笼的锁:“畜生!”

“别冲动!”林辰拦住他,“这里的机关连着外面,一旦破坏,整个柴房会塌。”他指着洞壁上的滑轮,“他们用机关控制笼子,得先找到机关总闸。”

李雪和阿竹也钻了进来,看到笼子里的人,李雪的银簪突然指向最里面的石壁:“那里有光!”

石壁后果然藏着间密室,里面摆着张石桌,桌上放着个青铜鼎,鼎里煮着暗红色的液体,散发着和安神香一样的甜腥。鼎边站着个穿黑袍的人,背对着他们,手里拿着根骨针,正往个陶罐里滴血。

“是噬心教的祭司!”林辰的竹杖在地上画了个圈,金光将密室罩住,“别让他把血滴进罐里!那是‘血蛊母’!”

黑袍人猛地转身,脸上戴着个青铜面具,和独眼汉的有些像,却更狰狞,面具上的蛇眼是用红宝石做的,在油灯下闪着妖异的光。“林先生来得正好。”他的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这罐母蛊还差最后一滴血,就用你的吧!”

他挥起骨针刺向林辰,针尾缠着的红线突然伸直,像条小蛇,带着股腥风。沈砚挥剑斩断红线,却见断口处冒出股黑烟,凝成只小蛇,张嘴咬向他的手腕。

“小心!是‘针蛊’!”李雪将雄黄粉撒向小蛇,小蛇瞬间化为黑烟,“这祭司的本事比独眼汉高多了!”

林辰的竹杖直取祭司面门,杖头的铜箍撞上青铜面具,发出“当”的巨响,面具竟没碎。祭司冷笑一声,从袖中摸出个香囊,往石桌上一摔,香囊里的粉末遇空气炸开,化作无数只小飞虫,嗡嗡地扑向众人——是“噬心虫”,专咬人的眉心,能让人变成疯子。

阿竹突然脱下外衣,蘸了鼎里的液体,朝着飞虫挥去,飞虫碰到液体,立刻落地死去。“这液体能杀虫子!”他大喊着,把外衣扔给沈砚。

沈砚接住外衣,在鼎里蘸了蘸,挥向飞虫,果然管用。李雪趁机绕到石桌后,发现桌腿上刻着机关图,总闸的位置就在鼎底下的石板里。“沈砚!掀石板!”

沈砚会意,挥剑砍向石板的缝隙,石板“咔嚓”裂开,露出里面的齿轮。林辰的竹杖插进齿轮,用力一拧,只听“轰隆”一声,外面铁笼的门纷纷打开,里面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祭司见状,气急败坏地抓起陶罐,就要往鼎里倒。林辰的竹杖及时敲在他的手腕上,陶罐掉在地上摔碎,里面的血蛊母滚出来,是只指甲盖大的虫子,通体血红,正往妇人的方向爬——它能感应到血蛊的气息。

“不能让它靠近婶子!”阿竹扑过去,用脚踩向血蛊母,却被祭司一脚踹倒,嘴角流出鲜血。

“阿竹!”李雪眼疾手快,将银簪掷向血蛊母,银簪带着兰草纹的金光,穿透血蛊母的身体,将它钉在地上。血蛊母扭动了几下,化作滩血水,渗入石缝。

祭司见血蛊母被毁,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面具突然裂开,露出张布满肉瘤的脸,竟和独眼汉有几分相似。“你们毁了我的心血!我要你们陪葬!”他扑向最近的李雪,指甲长得像爪子,带着股尸臭味。

沈砚从背后抱住他,短剑狠狠刺进他的后腰。祭司惨叫一声,反手抓住沈砚的肩膀,指甲深深掐进肉里,伤口处顿时冒出黑血——他的指甲上有毒!

“沈砚!”李雪捡起地上的骨针,刺进祭司的后颈,祭司的动作猛地僵住,眼神涣散,直挺挺地倒下去,嘴角流出黑血。

密室里一片狼藉,鼎里的液体还在咕嘟作响,铁笼里的人陆续跑出去,在洞口接受阿竹的指引,往镇外的安全地方去。沈砚靠在墙上,肩膀的黑血顺着胳膊往下淌,脸色惨白如纸。

“撑住!”李雪拿出解毒膏往他伤口上涂,指尖都在抖,“这毒比蛇毒还烈,得赶紧用透骨针放血!”

林辰帮她按住沈砚,李雪深吸一口气,拿出银针,精准地刺入他肩膀的穴位,黑血顺着针孔流出,渐渐变成鲜红。沈砚疼得浑身发抖,却咬着牙没吭声,只是看着李雪专注的侧脸,忽然笑了:“师姐……你的针法……进步真快……”

李雪的眼泪差点掉下来,用力拍了下他的胳膊:“别说话!再乱动,毒散不去了!”

洞外的天色渐渐亮了,雾气开始散去,露出青溪镇的屋顶,有几户人家的烟囱冒出了烟,显然是苏醒过来的村民在做饭。阿竹扶着妇人走进来,妇人的气色好了些,牙印处的小包已经消了。

“外面的人都醒了,陆先生带着官差来了,正在搜捕剩下的教徒。”阿竹的声音还有点抖,却带着笑意,“王大叔也醒了,说要谢谢咱们救了他女儿。”

林辰看着渐渐恢复生气的镇子,竹杖在石桌上敲了敲:“噬心教的老巢不止这一处,他们的教主还没露面,但至少……”他看向笼子里最后一个走出的老人,“青溪镇的沉疴,总算能解了。”

沈砚被李雪扶着站起来,肩膀虽然还疼,却轻松了不少。他看着洞外透进来的阳光,忽然觉得,这青溪镇的雾,再浓也挡不住光;这噬心教的毒,再狠也敌不过人心的善。

就像林辰说的,行医救人,救的不只是人的命,还有这世道的清明。这条路或许难走,但只要身边有这些人,有手里的剑、针和竹杖,就值得走下去。

阳光越来越亮,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带着驱散阴霾的暖意。远处传来村民的欢呼声,混杂着官差的吆喝,还有孩子们的笑,青溪镇,终于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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