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泉河的冰封住河面时,药庐的暖炉总烧得旺旺的。林辰坐在炉边翻晒雪莲干,花瓣经霜后呈暗紫色,却依旧带着清冽的香,与炉上炖着的当归羊肉汤混在一起,成了冬日里最踏实的味道。
“林辰哥,孟大哥又在抄医案啦!”沈念端着刚炒的瓜子进来,见孟书砚趴在案上奋笔疾书,鼻尖几乎要碰到纸页,“他都抄了三天了,说要把苏先生的方子整理成册,送回太医院刊印。”
孟书砚抬起头,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却难掩兴奋:“苏先生的‘转胎手’太精妙了!我加了些注解,配上穴位图,这样产科大夫一看就懂。”他把书稿推过来,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小人图,标注着手指的角度和力度,“等刊印出来,就能救更多难产的妇人了。”
林辰接过书稿,指尖抚过孟书砚补画的小图——那些小人的眉眼间,竟有几分娘的影子。他忽然想起娘信里写的:“好方子要像蒲公英的种子,风一吹,就到处生根。”现在看来,这颗种子已经乘着风,落在了孟书砚的笔尖上。
雷大叔抱着捆干柴进来,往炉里添了两根,火星“噼啪”溅起:“沈三那小子在谷仓编药篓呢,说要给咱们的雪莲药丸装新包装,比以前的布包好看。”他搓了搓冻红的手,“张奶奶刚才送来坛酸梅汤,说就着羊肉汤喝,解腻!”
阿默从外面回来,肩头落着层薄雪,手里却捧着个竹筐,里面是刚挖的冬笋。“后山的竹林里发现几株‘雪灵芝’,”他把冬笋放在地上,拍了拍身上的雪,“周先生说这东西能泡酒,给雷大叔和沈叔补身子。”
沈念凑过去看,见竹筐角落藏着朵冻住的小雏菊,花瓣上结着冰晶:“这是给我的吗?”
阿默耳根微红,别过头去:“路上捡的,扔了可惜。”
林辰看着这一幕,忽然笑了。药庐的冬天从不是冷清的,有抄书的沙沙声,有编篓的篾条响,有炉上汤沸的咕嘟声,还有这些藏在细节里的暖意,像娘当年在百草谷烧的暖炉,不烈,却足够焐热每个日子。
午后,药庐来了位稀客。是陈郎中,裹着件厚棉袍,被两个药童搀扶着,手里还提着个木盒。“林辰小友,”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却透着精神,“听说你解了噬心蛊,特来道贺。”
木盒里是本线装书,封面上写着“南北医案合编”,是陈郎中和娘当年合着的手稿,里面夹着张泛黄的合影——年轻的娘穿着青布衫,站在陈郎中身边,手里捧着株刚采的雪莲,笑得眉眼弯弯。
“这是你娘当年最宝贝的东西,”陈郎中指着合影,“说等你长大了,就把医案交给你,让南北的医术能合在一处。”他咳嗽了两声,“我老了,眼睛也花了,以后这担子,就交给你们年轻人了。”
孟书砚捧着医案,激动得手都在抖:“学生一定好好研读,不辜负苏先生和陈先生的心血!”
陈郎中笑着点头,又从袖中取出枚铜针,针尾刻着个“婉”字:“这是你娘当年用的银针,说‘针能治病,亦能断恶’,现在送给你。”
林辰接过银针,针身虽凉,却仿佛带着娘的体温。他忽然想起娘用这根针扎在影阁死士穴位上的样子,果断而坚定,却从不用来伤人,只用来制服恶徒。
“陈爷爷,留下来吃晚饭吧!”沈念拉着老人的袖子,“雷大叔炖的羊肉汤可香了!”
陈郎中摆摆手:“不了,邻县的药农还等着我去看苗呢。”他望着药庐的众人,眼里满是欣慰,“看到你们这样,我就放心了。你娘当年总说‘医道不孤’,果然没说错。”
送走陈郎中,林辰把铜针放进娘的牛皮药箱,与手术刀、紫菀花蜜摆在一处。箱底的“药香里,藏着回家的路”被摩挲得发亮,像在说:你看,走了这么远,我们终究是在往家的方向走。
入夜后,雪下得紧了。药庐的灯却比往常更亮,孟书砚在整理南北医案,沈念帮着沈三给药篓贴标签,雷大叔在炉边烤红薯,阿默则在打磨新制的针刀,刀刃在灯光下闪着光,映出窗外飘落的雪花。
林辰坐在炉边,翻开那本合编医案。娘的字迹在左,陈郎中的在右,有时会在同一页批注,娘说“此方太烈,需减三分”,陈郎中则回“南方湿热,不减则无效”,字里行间的争论与切磋,像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他忽然拿起笔,在空白处写下:“冬夜围炉,合南北医案,融新旧之法,方知医者之路,从无南北,只在人心。”
写完,他抬头望了眼窗外。雪落无声,却把药庐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檐下的铜铃裹着雪,偶尔叮当地响一声,像在应和炉边的笑语。
沈念捧着烤红薯跑过来,递给他一块:“林辰哥,你看这红薯的心是甜的!像不像娘的紫菀花蜜?”
林辰咬了一口,暖流从舌尖淌到心底。他知道,这个冬天过后,春天会带着新的药苗来,带着南来北往的病人来,带着更多想学法的年轻人来。而他要做的,不过是守着这药庐,守着娘留下的医案与信念,让每个走进来的人,都能闻到和当年一样的药香,感受到和当年一样的暖意。
炉上的羊肉汤还在咕嘟,药香漫过窗棂,与雪的清冽缠在一起,成了玉泉河最特别的冬夜气息。林辰忽然觉得,所谓传承,从不是把过去锁进箱子,是让那些善意与智慧,像这暖炉里的火,一代一代传下去,永远烧得旺旺的,照亮前路,焐热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