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的京城,太医院旁新辟的“炮制学堂”外,梧桐树叶绿得发亮。林辰站在学堂门口,看着工匠们将最后一块木牌挂上门楣,牌上“守正创新”四个大字,是七皇子亲笔题写,笔锋里透着股蓬勃的劲。
“秦伯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影夫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穿着一身湖蓝色的便服,手里拿着本《炮制规范》,“各地来的药匠今早都到齐了,有江南的药铺掌柜,塞北的炮制师傅,还有西域来的胡商药师,就等你开讲了。”
沈念抱着一摞药草图,兴奋得脸通红:“林辰哥,你看我把桑螵蛸蒸花椒的步骤画成了连环画!秦伯说这样连不认字的药匠都能看懂。”画册最后一页,画着个胖乎乎的药匠,举着蒸药的陶瓮,旁边配着行小字:“用心蒸,药才灵。”
阿默将归一剑斜背在肩上,剑穗的珍珠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光。他手里提着个木箱,里面装着百草谷带来的“教具”:九制黄精、三制陈皮、盐炙桑螵蛸……每样药材旁都贴着标签,写着炮制步骤和药效变化。
学堂内,五十多位药匠坐得整整齐齐,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还有个梳着双鬟的姑娘,是江南百草堂分号的学徒,手里捧着沈念画的药草图,看得入神。秦伯坐在首座,面前的案上摆着一套蒸药的陶瓮,正是百草谷用了多年的旧物,瓮身上还留着阿默系剑穗的痕迹。
“诸位能来学堂,都是为了一个‘药’字,”林辰走上讲台,将木箱里的药材一一摆开,“药宗的先辈说‘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今天我们聚在这里,就是要把各地的炮制法子摆出来,互相学,取长补短,让药草更好地治病救人。”
他拿起一块生地黄和一块九制地黄:“大家看,这生地黄性寒,能清热凉血;九蒸九晒后,变成熟地黄,性温,能滋阴补肾。一步炮制,药效天差地别,这就是‘守药性’的重要。”
台下的药匠们纷纷点头,有个塞北的老药匠举起手:“林先生说得是!我们那边炮制麻黄,必用蜂蜜炒,去了它的烈性,治老人咳嗽才稳妥。只是这炒的火候,总掌握不好……”
“我有个法子!”江南的药铺掌柜站起来,“用竹筛子盛麻黄,蜂蜜水拌匀后,放在炭火上慢慢晃,筛子离火一尺远,既不会焦,又能炒透,就像炒瓜子一样!”
学堂里顿时热闹起来,药匠们七嘴八舌地分享经验:西域的胡商说用沙炒蒺藜最省力,沙子能导热均匀;岭南的药农说蒸何首乌时加黑豆,既能去毒,又能增强药效;塞北的师傅则说晒药材得看风向,西北风天晒的药材最干燥……
秦伯笑着捋了捋胡子:“这才是学堂该有的样子!当年药宗的‘论药堂’,比这热闹十倍,各地的药匠聚在一起,争得面红耳赤,可转过头就把新法子教给对方。药道,本就该这样百家争鸣。”
接下来的日子,炮制学堂成了京城最热闹的地方。白天,药匠们跟着秦伯学“九蒸九晒”地黄,看林辰演示“盐炙桑螵蛸”,听沈念讲各地药材的鉴别;傍晚,大家就围坐在学堂的院子里,支起小陶炉,比拼各自的拿手炮制——江南的酒蒸乌梅、塞北的蜜炙甘草、西域的醋炒延胡索……香气混着月光,飘得很远。
那个江南来的学徒姑娘叫阿芷,学得最刻苦,总缠着沈念问东问西。“沈先生,你画的‘三制陈皮’图里,第二次制作用的甘草水,是用生甘草还是炙甘草?”她拿着画册,指尖在图上的甘草叶上点了点。
沈念挠了挠头,正要回答,林辰走过来笑着说:“用炙甘草,蜜炙过的甘草更温润,和陈皮配着,理气不伤胃。你回去试试,用这法子制的陈皮,泡出来的茶带点甜香。”
阿芷眼睛一亮,立刻拿出纸笔记录:“我娘总说陈皮太苦,要是带点甜,她肯定爱喝。”
阿默则和塞北的药匠成了朋友,两人经常比试着用不同法子炮制麻黄。塞北师傅用羊油炙,阿默用蜂蜜炒,最后泡出来的药汤一对比,竟各有千秋——羊油炙的麻黄温性更足,适合风寒重症;蜂蜜炒的更温和,适合体虚者。
“看来炮制没有定法,”阿默收起归一剑,剑穗上沾了点蜂蜜,“得看药材的性子,看用的地方,看病人的体质,这才是‘活法’。”
七皇子常来学堂听课,有时还会亲自上手试试蒸地黄。他笨手笨脚地把地黄放进陶瓮,却忘了加黄酒,引得大家笑。“朕这手艺,怕是要把药草糟蹋了,”七皇子笑着擦手,“但朕明白一个道理,炮制不是简单的步骤,是对药材的理解,对病人的用心。”
他指着学堂墙上挂的《天下本草》拓本:“朕要把你们在这里摸索出的法子,都编进《炮制续篇》里,印给天下的药铺、药农。以后不管是江南的药匠,还是塞北的牧民,翻开书就能学,再也不用怕好法子失传了。”
芒种那天,学堂要进行“炮制考核”,药匠们需用自己擅长的法子,炮制指定的药材——苍术。秦伯说苍术“性燥烈,炮制得好能燥湿健脾,炮制不好反伤脾胃”,最能看出真功夫。
考核开始,药匠们各显神通:江南掌柜用米泔水浸后炒,说能去燥性;塞北师傅加麸皮炒,说能增强健脾功效;西域胡商则用姜汁浸,说能温胃散寒。阿芷学着沈念图里的法子,先用水泡去泥沙,再用黄酒拌,最后用文火慢慢炒,动作虽慢,却一丝不苟。
林辰和秦伯挨个查看,发现每种炮制法子都有道理。“米泔水制的苍术,适合南方潮湿地区用;姜汁制的,适合北方风寒之地,”林辰笑着说,“这就像穿衣,南方穿单衣,北方穿棉袄,没有对错,只有合不合适。”
考核结果出来,所有人都得了“优”。秦伯给每个人发了块小木牌,上面刻着“药匠”二字,背面是百草鼎的简化纹路。“这牌子不值钱,但它代表着你们对药草的心意,”老人的声音有些哽咽,“当年药宗的药匠们,也有这样的牌子,丢了性命都不肯丢牌子。”
有个白发老药匠捧着木牌,突然哭了:“我爹就是药宗的药匠,当年被抓前,把他的牌子埋在了院子里,说‘等天下太平了,让后人知道药宗有人在’……今天我拿着这牌子,就像见了我爹。”
学堂里一片沉默,月光透过梧桐叶洒进来,照在五十多块木牌上,泛着温润的光。林辰突然明白,这学堂不止是传手艺,更是续念想——让那些失散的药宗传人,让那些坚守药道的匠人,知道自己不是孤军奋战。
(四)
夏至的学堂,来了位特殊的“学生”——五台山的慧能大师。老和尚背着个药篓,里面装着五台山的黄岑,说是要学“酒制黄岑”的法子,回去教寺里的僧人。
“老衲在山上炮制黄岑,总觉得寒性去不干净,”慧能大师看着陶瓮里的黄岑,“听秦伯说,你们用黄酒蒸三次,能让黄岑寒性减半,还不损药效,真是妙哉。”
秦伯笑着演示:“第一次蒸用黄酒浸,第二次加冰糖,第三次拌蜂蜜,每次蒸完都要晒足六个时辰,让酒气慢慢渗进去……”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黄岑在陶瓮里渐渐变成深黄色,散出淡淡的酒香。
慧能大师看得认真,不时在蒲团上记录:“原来如此,这就像修行,需一步一步来,急不得。”他取出从五台山带来的台参,“这是用林先生给的种子种的,长得极好,老衲炮制了些,给大家补补身子。”
沈念赶紧拿出药草图,让慧能大师给五台山的药材标注蒙语、藏语名称:“这样西域、塞北的药匠看了,也能认得。”图上的黄岑旁边,很快多了两行小字:“蒙语:呼和-其其格;藏语:塞哇-拉巴。”
阿默则和慧能大师探讨百草鼎的用法:“秦伯说鼎能‘聚气’,您觉得我们炮制时把鼎拓本放在旁边,真的有用吗?”
慧能大师指着陶瓮里的黄岑:“心诚则灵。你信这鼎能聚气,就会更用心炮制,药材自然不会差。就像老衲念经,信佛能度人,就会更虔诚,功德自在人心。”
影夫人派人送来消息,说各地分号都用上了学堂的炮制法子:江南的药铺用“米泔水制苍术”治湿热,塞北的牧民拿“蜜炙麻黄”防风寒,西域的胡商把“醋炒延胡索”卖给驼队治跌打……甚至有海外的番商,托人来买《炮制续篇》,说是要翻译成番语。
“这才是药宗想看到的,”秦伯望着窗外的梧桐,“当年林宗主说,药宗的药要‘走出山谷,走遍天下’,现在真的做到了。”
立秋的京城,炮制学堂的第一批学徒要结业了。药匠们捧着新刊印的《炮制续篇》,带着各自的木牌,准备返回各地——江南掌柜要去教更多药铺用“酒蒸乌梅”,塞北师傅要把“蜜炙甘草”的法子传遍草原,阿芷则要回江南百草堂,教姑娘们“三制陈皮”。
离别的那天,学堂里摆了桌“药宴”:黄精炖鸡汤、桑螵蛸炒鸡蛋、酒制黄岑炖鸭……每道菜都用了学堂炮制的药材,药香混着饭菜香,格外动人。
七皇子举杯道:“这杯酒敬各位,敬你们守住了药道,敬你们让药香飘得更远!”
药匠们纷纷举杯,老药匠的酒洒了些在木牌上,他赶紧用袖子擦:“这牌子比我的命还金贵,回去要传给我儿子,让他接着学,接着传。”
林辰看着大家,突然觉得这学堂像棵梧桐树,他们是树上的叶子,如今要飞向四方,把种子带到更远的地方。他想起百草谷的蒲公英,想起现代药房里的标准化药材,原来无论在哪,无论用什么方式,守护药草、守护生命的心意,从来都一样。
慧能大师送给林辰一串佛珠,用五台山的柏木做的,散发着清香:“这佛珠能安神,你们走遍天下,带着它,就像老衲在为你们祈福。”
秦伯则把《药宗炮制秘要》的最后几页补全了,上面写着“各地炮制杂记”,收录了江南的米泔水制苍术、塞北的羊油炙麻黄……最后一页画着个小小的百草谷,旁边写着:“药道无尽,薪火相传。”
离开京城时,梧桐叶已经开始泛黄。沈念趴在马车上,翻看新画的药草图,最后一页画着五十多个药匠的背影,背着药篓,走向不同的方向,头顶的月光却连在一起,像条银线。
“林辰哥,我们接下来去哪?”少年抬头问,眼睛里满是期待。
林辰望着远方,那里的天际线与百草谷的轮廓渐渐重合。“回谷里,”他轻声说,“该收新一季的地黄了,秦伯说,今年的雨水好,定能蒸出最好的九制黄精。”
阿默赶着马车,归一剑的剑穗在风中轻轻摇晃,剑鞘上的百草鼎拓本,被阳光照得清晰无比。
他们知道,这路还很长。
但只要还有药匠在蒸地黄,还有学徒在画药草,还有孩子在认药材,这传承就会一直延续下去。从京城的学堂到百草谷的暖房,从塞北的草原到江南的水乡,药香飘过的地方,就有希望生长。
这,就是他们用一生守护的,最绵长的药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