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的清晨,灵渠的水面像铺了层碎银,朝阳刚跃出山头,就被水浮莲的花瓣折射成无数道金光。同生桥两岸早已站满了人,玄山的后生们光着膀子,露出黝黑的臂膀;隐山的姑娘们穿着绣着听声草的蓝布裙,手里捧着盛满花瓣的竹篮;南境的渔民戴着斗笠,正给龙舟的龙头系红绸;木拉提和阿沐蹲在渠边,把最后一张防螺网固定好,网眼里的听声草嫩芽已抽出细叶,在风里轻轻摇晃。
“快看!木合塔尔哥哥来了!”阿音突然指着桥那头喊。
众人回头,只见木合塔尔拄着拐杖,在清月的搀扶下慢慢走来。他后背的伤口终于长好了,虽还不能快跑,却已能稳稳地站在桥上,手腕上的红绳结随着脚步晃动,绳尾系着颗蜜果核,是前几日刚从青果上摘的。
“能站着看龙舟赛,比什么都好。”木合塔尔笑着望向灵渠,南境的龙舟已浮在水面,朱红色的船身在金光里像条活龙,渔民们正喊着号子热身,桨叶入水的声音整齐划一,惊得水浮莲的花瓣纷纷往两边退。
“玄山的船也准备好了!”老族长拄着拐杖,往上游指了指。只见一艘稍小些的龙舟正顺着水流漂下来,船身是玄山特有的铁心木原色,首尾雕着鹿头,桨手们都是玄山最壮实的后生,手里的木桨比南境的粗了半圈。
“还有隐山的!”阿音举起手,隐山的龙舟刚从芦苇荡里划出来,船身涂着青绿色,像条藏在水里的蛇,桨手们都是姑娘,穿着统一的绿布衫,划桨的动作虽不如后生们有力,却格外整齐,船尾还站着个吹笛的少年,笛声清亮,引得听音蝶纷纷落在船舷上。
“西域的‘骆驼船’也来了!”木拉提突然喊道。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木合塔尔带来的西域牧民,正推着一艘奇特的船往水里放——船身像只巨大的骆驼,驼峰是两个密封的木箱,里面装着戈壁的“抗毒草干”,桨手们穿着羊皮袄,动作虽生涩,却一脸兴奋。
林辰站在桥顶,看着四艘龙舟在灵渠里列队,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想起当年第一次来断云涧,这里只有一根摇摇晃晃的木索,人走在上面能听见木板咯吱作响;而现在,各族的船聚在灵渠里,要在同一片水面上竞渡,要为同一个目标欢笑或叹息。
“都准备好了吗?”清月站在桥头,手里举着面红旗,旗面绣着同生桥的图案,“听我号令——预备!”
四艘龙舟的桨手们同时举起木桨,水面瞬间平静下来,只有听音蝶的翅膀在阳光下闪着绿光,像无数颗悬在半空的星。
“开始!”
红旗落下的瞬间,四艘龙舟像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南境的船速度最快,桨手们喊着“嘿哟”的号子,桨叶入水的声音密得像雨点;玄山的船紧随其后,后生们力气大,木桨抡得呼呼作响,船身都在微微震动;隐山的姑娘们虽慢了半拍,却胜在整齐,笛声与桨声合在一起,像首轻快的歌;西域的骆驼船落在最后,牧民们急得额头冒汗,却还是笑着互相鼓劲,羊皮袄上的铃铛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两岸的人群沸腾了,老族长扯着嗓子给玄山的后生加油,声音比龙舟的号子还响;苏晚站在乌篷船上,举着铜锣助威,锣声震得水浮莲的花瓣都在颤;阿音指挥着听音蝶,绿光追着隐山的船飞,像在给她们引路;木合塔尔扶着桥栏,看着骆驼船笑,拐杖在石板上敲出“加油”的节奏。
赛程过半时,意外突然发生——南境的龙舟在转弯时,船尾不小心撞上了一块暗礁,舵手没站稳,整个人掉进了水里!
“阿爹!”阿沐突然大喊着往水边冲,掉进水里的正是他的父亲。南境的桨手们顿时慌了神,有的想跳下去救人,有的想停船,龙舟瞬间乱了阵脚。
就在这时,玄山的龙舟突然调转方向,后生们扔下木桨,跳进水里救人。玄山的水性本就好,两个后生架着阿沐的父亲,很快就游回了岸边。隐山的姑娘们也停了船,吹笛的少年掏出随身携带的“醒神草”,塞进落水者嘴里。
“别停!继续比!”阿沐的父亲咳着水,却对着南境的桨手们摆手,“咱南境的人,不能因为这点事误了比赛!”
南境的桨手们对视一眼,重新举起木桨。这次,玄山的龙舟没有抢跑,而是等南境的船调整好方向,才一起出发。隐山的笛声变得更响亮了,西域的骆驼船也加快了速度,四艘龙舟的距离渐渐拉近,桨声、号子声、加油声混在一起,比刚才更热闹了。
最后冲刺时,四艘龙舟几乎同时冲过终点线。林辰站在桥顶,看着四艘船并排停在水面上,忽然笑着宣布:“今天没有冠军——因为你们都是赢家。”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南境的渔民把玄山的后生拉上船,给他们递上带来的酸角糕;隐山的姑娘们给西域的牧民系上听声草编的手链;阿沐的父亲握着玄山后生的手,非要把南境最好的渔网送给他们;木合塔尔让木拉提拿出红绳,给每个船的龙头系上“平安结”,绳结里都嵌着蜜果核、听声草籽、铁心木碎片和戈壁沙粒。
“这结叫‘共生结’,”木合塔尔笑着说,“以后不管在哪,看到这结,就想起今天——想起有人掉水里时,大家都停了船;想起冲线时,谁也没抢先。”
夕阳西下时,各族的人聚在同生桥上,分享着带来的食物。玄山的烤野猪肉、隐山的菌子汤、南境的酸角糕、西域的烤馕……香气混着灵渠的水汽,在暮色里弥漫。阿沐跟着木拉提学编红绳,手指虽笨,却学得认真,绳结歪歪扭扭的,却系着四颗不同的种子——蜜果核、听声草籽、龙舟花种、锁风藤苗。
“等编好了,”阿沐小声说,“我要把它系在龙舟的龙头上,让它跟着船回澜沧江。”
林辰和清月坐在老槐树下,看着桥上来来往往的身影,忽然觉得,今天的龙舟赛,比任何冠军都有意义。所谓的“共生”,从来不是你输我赢的较量,而是危难时的援手,是等待时的默契,是把你的种子放进我的绳结,把我的故事融进你的航程。
夜色渐深,灵渠的水面上飘着无数盏荷花灯,是各族的人一起放的。灯影里,四艘龙舟并排漂着,龙头上的共生结在风中轻轻晃,像四颗跳动的心。桥栏上的蜜果已染上淡淡的红晕,再过几日,就要熟了。
林辰知道,等蜜果成熟时,又会有新的故事开始——或许阿沐会带着水浮莲的种子回南境,或许木拉提会把玄山的造船术教给西域的牧民,或许隐山的听声草会沿着灵渠,一直长到澜沧江的岸边。
而这座桥,会继续站在这里,看着这些故事发芽、生长,看着所有的相遇都变成温暖的回忆,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还有人记得这个夏至——记得龙舟竞渡的热闹,记得落水时的援手,记得那个系着四种种子的共生结,在风里,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