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这天,鸣沙泉的风都带着暖意。
林辰和清月赶到时,戈壁上已经搭起了临时的祭台,青灰色的毡房像一朵朵磨菇散落在沙丘间,西域牧民的歌声顺着风飘过来,混着孩子们的笑闹声,比任何乐曲都动听。
“林先生,清月先生!”一个穿着羊皮袄的少年骑着骆驼奔过来,脸上沾着沙砾,眼睛却亮得像星星。他是牧民首领的孙子阿沙,去年还在跟着玄阴学剑法,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负责协调各族人手。
阿沙翻身下骆驼,手里捧着个木盒,打开时里面铺着红绒布,放着几块晶莹的盐晶——那是鸣沙泉重新涌水后,附近盐湖结出的新盐,带着淡淡的甜味,牧民们说这是“泉眼的礼物”。
“玄阴先生在泉边呢,说等您来了再开闸。”阿沙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补充,“我把您教的‘分水阵’画在沙地上了,各族的人都看懂了,就等实践啦。”
林辰接过盐晶,指尖触到那微凉的质感,倒想起第一次来西域时的光景——那时鸣沙泉还是个干涸的洼地,风卷着沙砾能把人吹跑,牧民们背着水罐走几十里路才能打到水,孩子们的嘴唇总是干裂的。如今站在这里,脚下的沙地已经泛出潮气,几丛骆驼刺冒出新芽,倒像给戈壁绣上了绿边。
祭台旁,玄阴正蹲在泉眼边,用树枝在沙地上画着什么。他的头发比去年更白了些,却依旧精神,见林辰过来,拍了拍手上的沙:“来得正好,测了三天,泉眼的涌水量稳定,水质也达标,能直接引到灌溉渠。”
他画的是个简易的水利图,泉眼为中心,五条支线像手掌的纹路散开,分别通向牧民的草场、新开辟的农田、育苗基地、蓄水池和各族聚居的村落。“按你说的,每条渠都装了闸门,牧民、农户、学院的人各管一段,出了问题也好查。”
清月蹲下身,指着其中一条支线:“这里拐个弯能避开盐碱地,我带了药谷的‘改土草’种子,混在麦种里播下去,明年这片就能种庄稼了。”她随身的布包里装着不少种子,标签上用各族文字写着名称和种植方法——那是她熬了三个晚上整理出来的,怕牧民们看不懂汉字。
正说着,戈壁尽头扬起一阵尘土,阿明带着几个孩子骑着马赶来,马背上捆着卷成筒的布。“快看!”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喊,“是《守护长卷》!我们把新画的部分带来了!”
布被展开时,连风都停了停。那是长卷的续篇,用矿物颜料画得鲜艳:鸣沙泉的泉水像条蓝丝带绕着沙丘,牧民的羊群在新草场上吃草,农田里的麦子金灿灿的,几个孩子在渠边打水仗,其中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把水壶递给西域少年——正是藏书阁里那个孩子画的场景,被阿明用细腻的笔触扩成了大幅画面。
“还有这里!”一个梳总角的小男孩指着画面角落,那里画着半块混沌珠碎片,正躺在泉眼边,光芒顺着泉水流进五条渠里,“阿明爷爷说,这是您当年带的那块玉,它也该回家了。”
林辰看着那碎片的图案,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从储物袋里取出真正的混沌珠碎片,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的光正好落在画中碎片的位置,虚实交融,倒像那玉真的活在了画里。
“开闸咯!”随着玄阴一声喊,牧民们转动绞盘,木质的闸门发出“嘎吱”的声响,缓缓升起。
第一股泉水涌出来时,带着气泡翻涌而上,在阳光下闪着碎金般的光。孩子们欢呼着冲过去,掬起水来就喝,清甜的笑声惊起一群沙雀,绕着泉眼飞了三圈才散开。牧民们唱起古老的歌谣,歌声里混着汉语、西域语、甚至几句生硬的东海方言——那是这些年各族杂居,自然而然学来的,虽不标准,却比任何誓言都让人踏实。
林辰和清月站在祭台边,看着泉水顺着五条渠流淌,所过之处,沙地渐渐变深,骆驼刺的叶子舒展开来,连空气都湿润了不少。玄阴走过来,递给他俩各一碗泉水:“尝尝,比雪山水软和,带点回甘。”
泉水入喉,果然清甜,像含了颗润喉的玉珠。清月忽然笑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喝到干净水时的样子吗?在青阳城的破庙里,你把最后半壶水让给我,自己嚼干饼。”
“怎么不记得。”林辰也笑,“后来你偷偷把饼泡了泉水塞给我,说‘两个人分着吃,才有力气走出城’。”
那时谁能想到,有一天会站在鸣沙泉边,看着自己设计的水渠滋润一片戈壁?倒像一场漫长的梦,却比梦境更扎实,因为每一步都踩在沙地上,带着温度。
傍晚的鸣沙泉格外温柔,夕阳把沙丘染成金红色,泉水倒映着霞光,像铺满了碎宝石。各族的人围坐在篝火旁,牧民烤的羊肉滋滋作响,渔民带来的咸鱼干散发着海味,药谷的弟子熬了锅杂菌汤,连孩子们都学着大人的样子,把自己带的食物往别人手里塞。
阿沙捧着《守护长卷》,挨个请人在新画的部分签名。牧民首领用西域文写下自己的名字,旁边画了个羊头;东海来的渔民画了条小鱼;药谷的弟子盖了个药罐印章;玄阴大笔一挥,写下“玄阴”二字,笔锋比剑刃还利;阿明则让每个孩子都按了个手印,像串糖葫芦似的排在角落。
轮到林辰和清月时,他们共用一支笔,林辰写“林辰”,清月写“清月”,两个名字挨在一起,被夕阳描上金边,倒像早就该如此。
篝火渐渐旺起来,孩子们又唱起了“同生诀”,这次的调子混了西域的民歌风,别有一番味道。林辰看着身边的清月,她的发梢沾了点沙砾,却笑得比篝火还亮。他忽然明白,所谓“同生”,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是千百双手一起挖渠,千百张嘴一起唱歌,千百双眼一起望着泉水流淌——就像此刻,每个人的脸上都映着火光,比任何承诺都更像“家”。
夜深时,阿沙忽然指着天空喊:“看!星星掉下来了!”
众人抬头,只见流星拖着尾巴划过夜空,恰好落在鸣沙泉的方向。牧民们双手合十许愿,孩子们拍手欢呼,林辰和清月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念头——
这哪里是流星,分明是薪火。从青阳城的破庙到鸣沙泉的篝火,从两个人的相扶相持到各族人的欢声笑语,一点一点,照亮了原本荒芜的地方。而这星火还会继续传下去,像泉水一样,流过戈壁,流过岁月,流过一代又一代人的掌心,永远鲜活,永远温热。
长卷的空白处,又多了一行小字:“鸣沙泉开,万流归海,此心同生,此志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