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湍急、黑暗。
林默被地下暗流裹挟,像一段无意识的朽木,在城市的血管深处翻滚碰撞。肺部火灼般刺痛,意识在缺氧的边缘浮沉。左肩的伤口在冰冷河水的冲刷下,痛感变得麻木,但一种更深层次的异样感,正从胸腔蔓延开来。
怀中那样本容器,紧贴着他的皮肤,不再仅仅是冰冷或灼热,而是一种……脉动。一种缓慢、有力、如同远古战鼓般的搏动。更令他心悸的是,这种搏动正隐隐与他自己的心跳试图合拍,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错位感,仿佛身体里挤进了第二个不属于自己的心脏。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挣扎时,一股微弱但清晰的牵引感从左臂传来。不是疼痛,而是一种灼热的、类似生物本能的指向性。他低头,借着水下极微弱的光线(或许是某种发光藻类,或许是他开始眼花了),他看到自己前臂的皮肤下,隐隐浮现出蛛网般的细微纹路,正散发着极其黯淡的幽光——是样本容器表面那些网络纹路的延伸。
这灼热的牵引感,在指引他方向。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他顺着这股感觉奋力划水,不知过了多久,头部终于冲破了束缚,撞入了充满腐败空气的半空。他剧烈地咳嗽着,扒住一处湿滑的水泥边缘,艰难地将自己拖了上去。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边缘,似乎是旧时代泄洪系统的一部分。身后是奔流的地下河,眼前则是堆积如山的废弃金属、断裂的混凝土块,以及更远处,一片望不到边的、由无数报废服务器机柜和通信中继器堆砌而成的“城市数据坟场”。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臭氧、铁锈和某种绝缘材料烧焦的混合气味。
林默瘫倒在冰冷的金属残骸上,大口喘息。他检查了一下自己:左肩的伤口被水泡得发白,但流血似乎减缓了,甚至边缘有种诡异的麻痒感,像是愈合在加速。他抬起左臂,那些皮肤下的纹路在离开水面后,光芒迅速隐去,但那种微妙的、与怀中样本容器的共鸣感却持续着。他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也变得不同了——能隐约“感觉”到远处机柜残留的微弱电流,能“听到”金属锈蚀的细微声响,甚至能模糊感知到某些区域能量流动的滞涩或通畅。
这是与盖亚意识碎片初步共生的效果?他来不及细想,当务之急是联系苏婉。
他挣扎着爬起,在废墟中寻找。运气不错,在一个相对完好的旧式公共通讯节点前,他停了下来。这种节点早已被主流网络抛弃,但底层社会偶尔还有人用它进行最基础的联络。他尝试激活它,屏幕闪烁了几下,亮起微弱的光。他输入了与苏婉约定的、极其复杂的暗码。
信号图标微弱地跳动,仿佛风中残烛。通讯频道里充满了刺耳的杂音和无法解析的数据乱流,显然是组织或其它势力在进行强力干扰。尝试了数次,信息根本无法有效发送。
焦虑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脏。苏婉怎么样了?她是否也遭到了围攻?织网者临死前透露的“圣杯是牢笼,王希是容器”的信息,必须尽快让她知道。
就在这时,一种强烈的、如同针扎般的危机感陡然从脊柱窜起!并非来自视觉或听觉,而是来自皮肤下那些纹路的轻微刺痛,以及一种对环境能量流动被粗暴扰动的直觉!
几乎同时,数据坟场边缘传来巨大的金属撕裂声!几个穿着厚重灰色制服、戴着全封闭头盔、装备着奇特方形发射器的身影,以战术队形强行突入!他们手中的武器射出的不是光束或子弹,而是一种灰色的、如同浓雾般的场域。被场域笼罩的废弃服务器,瞬间失去所有细节和颜色,被固化为规整的、死气沉沉的灰色立方体!
陈静的“静滞战术小组”!她不再试图捕获,而是要进行最彻底的物理清除!饱和式打击,不留任何活口,也不留任何可能存在的证据!
林默心脏狂跳,转身就向数据坟场深处逃窜。灰色的静滞场域在他身后不断蔓延,将一切触及之物化为毫无生机的几何块。
然而,危机并非只有一端。
在他侧面,一片阴影中,空气似乎发生了轻微的折射。几道模糊的、如同信号干扰形成的虚影悄无声息地浮现——“影迹猎犬”!他们动作诡谲,如同没有实体的幽灵,直接穿越物理障碍,以惊人的速度向林默逼近。他们的目标明确——是他这个人,或者说,是他怀中的样本和与之共生的意识碎片!
前有静滞场域的无声吞噬,侧有影迹猎犬的诡异猎杀。林默的处境瞬间危如累卵。
他凭借刚刚获得的对环境的微妙感知,在堆积如山的电子垃圾和废墟中亡命穿梭。静滞场域将一个个服务器机柜化为灰色方块,影迹猎犬如影随形,不时发动精神冲击,试图扰乱他的方向感。
一次躲避中,林默被一道精神余波扫中,瞬间天旋地转,差点栽进一堆锋利的金属碎片。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际,左臂上的纹路再次传来那股灼热的牵引感,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强烈,指向数据坟场最深处一个被巨大残骸半掩埋的、毫不起眼的金属门。
求生的本能让他不顾一切地冲向那里。用尽最后力气撞开锈蚀的门扉,滚了进去,然后反手用一根铁棍卡死。
门外,静滞场域笼罩了入口,将金属门染成灰色,但似乎暂时无法彻底渗透进来。影迹猎犬的虚影在门外闪烁,却仿佛被某种东西阻隔。
门内,是一个相对狭小的空间。空气沉闷,灰尘厚重。这里似乎是一个早已被遗忘的“离线档案库”。没有连接任何外部网络,只有几排布满灰尘的金属架子,上面散落着一些老旧的、非数字化的存储介质——打孔卡带、损毁的晶体存储器,甚至还有一些刻录在特殊合金箔上的资料。
暂时安全了。但林默知道,这安全是短暂的。静滞小组一定有办法突破这里。
他靠着架子滑坐下来,剧烈喘息。绝望之际,他的目光落在手边一架子的合金箔上。这些合金箔能抵抗时间侵蚀,常用于保存极端重要的离线资料。鬼使神差地,他拿起一片,指尖触碰到冰凉的表面。
一种奇异的感觉传来。与其他金属的锈蚀感不同,这片合金箔给他一种沉静如深潭的钝感,仿佛触碰到的是一段被强行凝固、密封的时间。他下意识地擦拭掉上面的灰尘,借着从门缝透入的、被静滞场域扭曲的灰光,他看到上面用极细微的刻痕记录着信息。
这是一份早期实验日志的残片!记录者似乎是“圣杯”项目启动初期的一位资深研究员,日志中充满了对项目方向的忧虑和质疑,认为将“盖亚意识”囚禁并工具化是极其危险且违背伦理的。更触目惊心的是,日志末尾提到,包括记录者本人在内的数名核心反对者,在一次“意外”后全部“被失踪”,所有相关记录都被从主数据库中抹除。
组织的黑暗,并非始于陈静!其原罪,在“圣杯”诞生之初就已种下!这合金箔,是一位沉默见证者用生命留下的证词!
林默心中巨震。他必须把这信息传递出去!但通讯被完全封锁,任何电子信号都会暴露自己。
他看着手中的合金箔,又看了看卡死的、正在被灰色缓慢侵蚀的门,一个极其冒险、近乎原始的计划在脑中形成。
他不再尝试向外发送信息。他集中精神,调动起那种对金属氧化程度的微妙感知力——这是共生带来的新能力。他找到一片空白合金箔,然后用指甲,凝聚起所有的力量和控制力,开始在上面刻画。
指甲刮过合金箔的声音微弱到几乎不存在,但在他耳中,却如同听到刻刀在墓碑上划过的尖鸣。每一个划痕,都是一个简洁的符号,一个只有苏婉能理解的、关于会合坐标和时间的暗号。这不是高科技通讯,这是最古老的信息传递方式。
刻完最后一笔,他将这片承载着希望与警告的合金箔,混入了旁边一堆散落的、即将被运往更底层回收区的金属废料中。城市底层的回收系统混乱而庞大,这片合金箔有可能,仅仅是可能,会随着废料流动,到达苏婉可能活动的区域。这是一次赌博,赌的是渺茫的运气和苏婉的敏锐。
就在他完成这一切的瞬间,身后的金属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扭曲声!灰色的静滞场域已经渗透了大半,门锁即将失效!
林默毫不犹豫,冲向档案库深处另一个更小的、通往更深层泄洪管的检修口。他用尽最后力气撬开格栅,纵身跃入冰冷的污水之中。
在他身后,离线档案库被静滞小组的钻地弹头彻底摧毁,化为一个巨大的灰色立方体。一切痕迹似乎都被抹去。
陈静站在数据坟场的边缘,听着下属关于目标疑似在清理中湮灭的报告,脸色阴沉。她未能夺回样本或确认林默的死亡,但至少暂时阻止了情报的进一步泄露。她必须立刻转向,应对因这次事件而蠢蠢欲动的“飞升派”,以及组织内部可能因此而来的质询。
湍急的水流中,林默紧紧抱着怀中的样本容器。身体伤痕累累,但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他失去了一次与苏婉汇合的机会,但却挖掘出了组织更深层的、血淋淋的原罪。那片合金箔,是他抛向黑暗中的一枚火种。
下一个目标,清晰而沉重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那份早期日志中隐约提到的、可能关押着最初那些反对派研究员,也隐藏着“圣杯”最初蓝图的秘密地点。组织的真相,远未完全揭露,而他的逃亡与反抗,已然步入了一个更危险的阶段。他不仅是猎物,更是掘墓人,向着深渊的更深处,艰难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