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再是缺失光线,而是变成了有形的、粘稠的实体,包裹着这小小的根须洞穴。风声在洞外呜咽,时而尖锐如泣,时而低沉如呓语,搅动着死寂,却更反衬出洞内令人窒息的宁静。
苏婉蜷缩在角落,半块压缩饼干带来的微弱暖意早已被深入骨髓的寒冷取代。她将脸埋在膝盖里,但耳朵却像受惊的兔子般竖着,捕捉着洞外任何一丝异常的响动。林默给予的食物并未带来安慰,反而像在提醒她自身处境的脆弱——她的生存,完全系于他一念之间。
林默依旧保持着那种非人的静止。但苏婉能感觉到,某种变化正在发生。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源于他自身。他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凝重,温度也莫名地更低。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但持续存在的压力,以他为中心,缓缓扩散开来。
她偷偷抬眼望去。林默仍闭着眼,但眉头比之前蹙得更紧了些,像是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抗衡。他握着金属圆盘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最让苏婉感到心悸的是,在几乎完全黑暗的环境中,她似乎能看到……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苍白光晕,从他紧握的指缝间渗出。
那光很淡,淡到让她怀疑是自己的幻觉,是恐惧和疲惫催生出的错觉。但它又确实存在,像黑暗中垂死萤火虫的最后挣扎,带着一种不祥的冰冷。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指甲刮擦粗糙树皮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嚓…嚓…嚓…
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直接钻入她的意识,并非通过耳朵。苏婉猛地一颤,惊恐地环顾四周。洞里只有她和林默,洞外是风声。那这声音……
嚓…停下…嚓…错误…
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意义不明的词语碎片。那不是任何一种语言,更像是一种纯粹意念的、充满杂音的泄漏。苏婉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仿佛有冰冷的针在刺探她的脑髓。她捂住耳朵,但那声音直接在她颅内回响,无法阻挡。
她看向林默。他依旧闭着眼,但嘴角紧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那指缝间的苍白光晕,似乎随着刮擦声的节奏,明灭得更急促了。
是他?
是他在做什么?还是……有什么东西,正试图通过他,或者因为他,而侵入这里?
刮擦声逐渐变得尖锐,像是金属在玻璃上拖动,刺激着她的神经。那些词语碎片也变得更加清晰,带着一种非人的、机械的冷漠:
…样本Δ-07…信号紊乱…定位…干扰源分析…雏形…连接不稳定…
“雏形”这个词像一把冰锥刺中了苏婉。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直觉告诉她,这指向她。那个技术员冰冷的注视感再次袭来,混合着这脑海中的诡异声响,让她几乎要尖叫出来。
“闭嘴……”她从牙缝里挤出微弱的声音,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突然,林默紧握的左手猛地一震!
指缝间那苍白的微光骤然亮起,如同一个被强行启动的小型闪光灯,瞬间照亮了他冷峻的侧脸和洞穴内纠缠的根须,随即又猛地熄灭。与此同时,苏婉脑海中的刮擦声和词语碎片像被掐断的信号,戛然而止。
一切又恢复了原状,只剩下洞外呜咽的风声。
但一种更深的寒意攫住了苏婉。刚才那瞬间的光芒和声音的消失,不像解决问题,更像是一种……粗暴的阻断。
林默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瞳孔在黑暗中显得异常幽深,里面没有光芒,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虚无。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慢慢摊开。
那枚金属圆盘静静地躺在他掌心,但表面似乎多了一些之前没有的、更加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裂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苍白余烬,正慢慢暗淡下去。
他抬起手,将圆盘举到眼前,用指尖轻轻触摸那些裂痕。他的动作很轻,但苏婉却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仿佛他触摸的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一个流着血的伤口。
“他们……在尝试‘缝合’。”林默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苏婉解释。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及刚才的异状。
苏婉屏住呼吸,不敢接话。
“用他们的‘线’,”林默继续说着,目光没有离开圆盘,“试图把断裂的‘逻辑’重新缝上。把超出他们框架的……‘错误’,修正回他们熟悉的形状。”
他的话语平静,却让苏婉毛骨悚然。她听不懂“逻辑”和“错误”具体指什么,但她能理解那个“缝合”的意象——一种粗暴的、试图将不可理解之物强行纳入理解的暴力。
“刚才的声音……是他们的‘线’?”她鼓起勇气,用颤抖的声音问。
林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她。在那片虚无中,苏婉似乎看到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兴趣的光芒。
“你听到了?”他问。
苏婉用力点头,心脏狂跳。
林默沉默了片刻,然后做了一个让苏婉意想不到的动作。他伸出手,不是朝向圆盘,而是朝向了她。
“手。”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苏婉吓得往后一缩,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绳索牵引,颤抖着将自己的右手伸了过去。她的手冰冷,布满细小的伤口和泥污。
林默没有触碰她的手,只是用指尖,隔着几厘米的空气,虚悬在她手腕的上方。
下一刻,苏婉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她的手腕蔓延而上,不是物理上的低温,而是一种直接侵入骨髓和意识的寒意。她手腕处的皮肤下,似乎有极细微的、如同静电般的刺痛感在窜动。
同时,她眼中所见的景象开始扭曲。林默的身影变得有些模糊,他周围的空气产生了一种水波般的涟漪。而在那涟漪的深处,她似乎瞥见了一些转瞬即逝的、无法理解的影像碎片——扭曲的几何图形、流动的苍白光线、还有……一双巨大而冷漠的、非人的眼睛。
“啊!”她短促地惊叫一声,猛地想抽回手。
但林默的手指更快,在空中做了一个看似轻柔实则无法抗拒的下压动作。那股寒意和视觉扭曲瞬间消失了。
“你的‘频率’……”林默收回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那双虚无的眼睛里,兴趣的光芒更明显了些,“比我想象的……更易调谐。看来,你不只是一面盾牌。”
他的话像是一道闪电劈中了苏婉。她不只是盾牌?那她是什么?调谐?频率?这些词语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她意识到,林默看她的眼神变了,不再仅仅是看一件工具,更像是在看一件……有待解析的、有趣的仪器。
洞外的风声似乎更急了,像是在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林默重新握紧了那枚布满裂痕的圆盘,目光再次投向洞外的漆黑。
“休息吧。”他淡淡地说,“‘缝合’失败了,但下一次尝试,不会等太久。而我们需要……一点小小的不合作。”
他的语气平静,却让苏婉感到一种比之前任何直面危险时都更深的寒意。她隐隐感觉到,林默所谓的“不合作”,可能会将他们拖入一个比被组织捕获更加可怕、更加不可预测的深渊。
而这个深渊,似乎正与她刚刚显现的、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易调谐”的特质,紧密相连。